“尤、宣、撫!”江宗杰目光死死盯住百步開外那團緩緩走近的黑影。
“江宗主,你做事不地道啊。”隨著一團火光亮起,尤宣撫的身影漸漸清晰,“坑了朋友,就想一走了之,老天都不答應啊。”
“朋友?嘿嘿,老夫高攀不上,你我不過各取所需,完事之后,仍是仇敵。既是敵非友,豈能不坑之?”
尤宣撫撫掌大笑:“好、好,說得好。”
江宗杰止住屬下異動,冷然道:“你怎么知道我們會走這里?”
“呵呵呵呵,在京城這塊地誰是地頭蛇?不是才經營了不過三五年的黑鴉,而是我尤宣撫,還有我的左衛親軍。”尤宣撫冷笑連連,伸出指頭朝遙遙虛點,“你真以為你們在這塊地面上的行動能完全瞞得過我?要不是事出意外,你們連鉆地洞的機會都沒有,全在你們的據點里就被我一鍋端了!”
江宗杰深吸口氣:“當日你主動找上門,把阿合馬送到老夫手上,老夫就知道,你不懷好意。不過不打緊,咱們是各取所需。你的打算是一旦完成刺殺,就將我等擒下當替罪羊。干手凈腳,半點不沾,嘿嘿,果然好算計。”
尤宣撫瞇眼:“既然你早有預料,我不相信,你會沒有自己的打算,你的計劃又是什么?”
如果在事發之前,江宗杰當然不會說,但眼下卻沒所謂了,當下笑道:“很簡單,目標由一變二,阿合馬、桑哥,一塊干掉。”
尤宣撫吸了口冷氣:“原來如此,一石二鳥,果然好算計,你們還真敢啊…”
“有何不敢?”江宗杰淡淡道,“既然釣魚,這魚,就不怕太。”
一直沒說話的丁小伊接過話頭:“還好我們的運氣不錯,釣了一條特別肥大的‘金魚’。”
江宗杰哈哈大笑:“沒錯,比起這條大魚,那桑哥只能算條小蝦米,算他命大…”
尤宣撫盯著丁小伊,目光一下尖銳起來:“就是你下的手?”
丁小伊大方承認:“沒錯,本想爆了那個什么鬼太子的頭,但目標重大,慎重起見,打了他的胸膛…嗯,可以體面的下葬,不用謝我。”
尤宣撫差點被噎住,嘴角抽搐,半天才從齒縫里擠出一句:“好、很好,本都使一定會重謝你!”
“重謝”二字,幾乎是咬著牙根說的。
隨著尤宣撫抬手一招,身后蓬蓬蓬一排排火光亮起,人影幢幢,幽暗的地下通道里,布滿了密集的身著胸甲衛服、手持強弓勁弩刀槍盾牌的左衛軍士。
換上一身官服的崔敖,手按腰刀,舉著火把,與一名身著袈裟,手持大棒的和尚,一左一右立定在尤宣撫身后。
江宗杰鷹一般的目光一掃,心下頓時一松——不到五十人!還好,要是尤宣撫把左衛全調來、不,只要調來三分之一,他們殺出重圍的希望就無限接近于零。
“就憑你們這點人…哦,老夫明白了,尤都使并非想獨占功勞,而是不敢讓我等落到他人之手啊。”江宗杰哈哈大笑,手一揮,特務隊及黑鴉部眾立即散開,排成兩隊,特務隊在前,黑鴉部眾在后,刀槍齊出,直指左衛軍士。
“這點人?哼哼,足以滅殺你這老匹夫了。”尤宣撫冷哼一聲,心頭郁悶不已,因為確實被對方說中了。
為了盡快攔截刺客,他來不及回宮里調兵。再說了,五十人已是他在都城調兵的極限,想調更多兵馬,必須報請樞密院,說明緣由,得到批復,領取調牌…他哪有那么多時間!退一萬步說,就算時間充裕,他又怎敢把緣由道出?他要是真這么做,恐怕今日死的是刺客,明日就輪到他了。
所以,這件事只能他自己干,而且只能用他信得過的一群部屬。眼下身后這不到五十人,就是他倉促之下所能聚集的信得過的部屬。
雖然只有不到五十人,但尤宣撫卻信心滿滿。左衛親軍可不是白叫的,全是層層選拔上來的軍中精銳,能否以一擋十不好說,但以一擋五不在話下。也就是說,他這一隊左衛足以擊敗一營兵馬。
而對方才多少人?不足三十。除了那十個刺客極有可能來自龍雀軍,同樣是軍中精銳之外,其余黑鴉部眾,多為探子。這些人打探消息、化裝潛入都是好手,但正面戰斗怕連普通軍士都不如,如何是他的對手?如果不是忌憚那些來自宋國的刺客手里的武器,他甚至都不會等崔敖與高和尚,只帶十幾人就追過來。那樣還能更快,在江宗杰還來不及與刺客團匯合時分而擊之,把握更大。
火光閃晃中,尤宣撫竭力睜大眼睛,但因距離太遠,涵洞幽暗,實在無法看清那半跪于地的十個刺客手里端舉的武器模樣。
龍雀軍有火槍,有火炮,已經不是什么秘密,尤宣撫也知道,他還親眼見識過怯薛演示那把火槍。威力的確很大,但,也就那樣。尤宣撫做過推演,火槍彈丸裝填太慢,他完全可以用弓箭速射壓制,然后快速逼近。一旦近身,所謂的火槍就變成燒火棍,只能等著挨刀。
如果對面三十人全部裝備火槍,形成分段射擊,尤宣撫自問沒有勝算,但只有十人持火槍的話…呵呵!
滴答、滴答。不知何處傳來滴水聲,仿佛水銀滴到人心頭,沉甸甸的。將近百人,卻無一絲聲響,只有獵獵火把將一張張冷峻面孔映得忽明忽暗,陰森可怖。
某一刻,尤宣撫慢慢舉起手,猛地向下一劈。
四十余名左衛軍士以刀牌手在前,弓箭手掩后,槍斧手跟進的三疊陣迅速向江宗杰、丁小伊等沖來。
丁小伊飛快下令:“獵槍第一波發射獨頭彈,撕開敵軍旁牌防線,手槍快速射擊,擊殺敵弓箭手。獵槍第二波換霰彈,漫射殘余之敵。明白?”
“明白!”
“敵入八十步,自由射擊!”
嘭嘭嘭嘭嘭嘭嘭!
火光閃動,槍聲經涵洞回音放大,震耳欲聾。
左衛最前排十余刀牌手應聲倒了一地,慘叫聲幾乎壓過槍聲。
刀牌手一倒,暴露出后面的弓箭手。被突如其來驚嚇的左衛弓箭手顧不上瞄準目標,更顧不上距離是否合宜,紛紛開弓射擊,箭矢亂飛,涵洞里到處都是箭鏃劃墻冒出的火花與嗤嗤聲。
這時對面槍聲一頓,還沒等左衛軍士喘口氣,對面猛地躥出幾道人影,雙手齊舉——砰砰砰砰砰砰砰!比先前更密集的清脆槍聲連綿不斷,完全暴露的左衛弓箭手如同田地里被鐮刀刈過的稻草,成片成片倒下。
最后剩下十余槍斧手,個個力大勇猛,一旦近身,絕對能給黑鴉造成慘重傷亡。然而,這些近戰精銳,連三十步都沖不到,就被對面五把獵槍噴出的滿天鉛砂打成篩子。
特務隊身后的江宗杰與黑鴉部眾都是第一次目睹槍彈之威,全看傻了。
戰斗慘烈而短暫,前后不過數十息,左衛親軍四十五名軍士,全滅。
還能站著的,只有三人、不,只有一人——尤宣撫。他身后半跪著兩人,崔敖與高和尚。
三個人,都是渾身浴血,搖搖欲墜。
四十五名軍士的性命,換來了他們沖到特務隊面前二十步。然而,也只能到此為止了。
“這…不是火槍…”尤宣撫一張口,鮮血便從嘴里涌出,衣襟淋漓。
丁小伊拋下獵槍,掏出左輪手槍,冷冷道:“誰告訴你這是火槍?還是你以為龍雀軍只有火槍?”
尤宣撫滳血的雙拳緊握,眼神滿是驚懼、無奈與痛恨,嚴重的情報失誤,造成如此慘敗,他還能說什么?
丁小伊轉頭道:“江老,可以走了。”
江宗杰這才回過神來,暗暗咽了口唾液,點點頭:“好。”
丁小伊與一眾特務隊員一齊舉起槍,對準尤宣撫、崔敖與高和尚。
“多謝相送,后會無期!”
砰砰砰砰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