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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喋血譙樓(下)】

  代替龍飛翼的雷霆戰隊戰士叫孟士奇,年約三十,贛州人氏,他也是與龍飛翼、楊正等共隨陳繼周起事的二十三義士之一。在加入龍雀軍之前,孟士奇幾乎與蒙元各類型兵種都有過交鋒——除了號稱蒙元最強悍的“怯薜軍”之外。

  對孟士奇而言,生平最驚心動魄的一戰,除了這次的崖城反擊戰,就數當年臨安南柵門之戰。就是在那場慘烈戰斗中,他們被以張珪為首的蒙古弓兵隊以狂暴的箭矢狙擊,那真的是箭箭奪命,不管怎么躲怎么擋,那毒辣的利箭就像長眼睛一樣精準射中同袍的要害,當真是躲無可躲,擋無可擋。楊正就是在那場戰役中被傷喉變啞的。

  之前在譙樓下方防守戰時,看到身邊的好幾個特戰隊戰士被密密的元軍包圍圈里飛出的冷箭,從面甲下方及眼睛部位精準射殺,令孟士奇汗毛直豎,不由得想起當年那支可怕的蒙古弓兵隊來。

  就在剛才,他與覺遠同時感應到危險,及時閃避,駭然發現,身手在他之上的覺遠,差點被一箭穿喉。

  “蒙古神射手!”孟士奇剛喝出一聲,幾個個頭不高但極雄壯的甲士就從轒輼車里沖出:淡而疏的眉毛,兇如狼的眼睛,赤紅如蒜的大鼻,一張油光大餅臉,兩頰兩團高原紅。

  正是蒙、漢軍都元帥阿里海牙麾下唯一一支蒙古軍、萬戶脫溫不花的護衛精銳。

  幾個蒙古甲士一沖出來,兩下一分,三不管揮動手里兵器照眼前的人影就砍。然而他們的動作再快,又豈能快得過食指一扣板機?

  三把獵槍同時開火,匯成一聲轟鳴,血光迸射,骨肉齊飛。三個蒙古甲士被滿天鉛砂籠罩,別說躲,連擋都擋不住,瞬間被打成血人。

  覺遠舉槍格開蒙古甲士無力一擊,抬腿將半死的蒙古甲士踹進車洞里,擋住射來的幾支利箭,迅速抬起槍口,嘭嘭兩槍,將幾個晃動的人影打翻。顧不上裝彈,從腰間拔出短筒獵槍,又是嘭嘭兩槍,大蓬火星噴涌,映照出車洞里一張張驚恐絕望的面孔。

  噗噗噗噗!被火藥推動的灼熱紅亮的大蓬鉛砂,像被捅了一桿子的蜂窩,呼嘯而至。只是它所激起的不是一個個腫包,而是一股股血箭,還有碎肉骨屑。

  “裝彈!”覺遠大喝一聲,從梯口前閃開。

  孟士奇迅速補位,雙管獵槍打完換短筒獵槍,然后是張君寶、蚱蜢、趙獵…在狹窄空間里,獵槍的殺傷力成倍放大,一時間不知打死打傷多少。而死傷的元兵又順著斜坡滾下,絆倒阻礙了后續沖鋒的元兵,轉眼間轒輼車里就被死傷元兵堵得嚴嚴實實,無法通過。

  這下元兵傻了眼,最后不得不把轒輼車硬生生拽回樓道,脫離獵槍威脅,這才把死傷者清出,然后重新安上轱轆,再次把轒輼車推上梯口。

  當轒輼車里又一次響起沉重而雜亂的腳步聲時,孟士奇身體緊貼車門外側,抬臂就往車里嘭嘭打了兩槍。沒有聽到慘叫,只有篤篤的異響。

  孟士奇一怔,與趙獵、覺遠交換了一下眼神,手上不停咔咔填上兩顆霰彈,目光落在墻根下依然在燃燒的箭矢上。

  覺遠順著孟士奇視線看去,頓時明白,拾起箭矢扔過去。

  孟士奇揚手接過,朝轒輼車里一扔,借著明滅不定的火光飛快探頭——一排用四具旁牌組成的盾墻入目,還有盾墻縫隙里,寒光閃爍的箭鏃。

  幾乎就在孟士奇探頭的瞬間,一支箭矢如黑色毒蛇精準無比射向他的面門。孟士奇躲閃不及,本能將扔箭后縮回一半的手臂向前一擋。

  嚓!一箭穿透掌心,但箭桿卻被驟然收縮的肌肉緊緊夾住,距孟士奇面門數寸勢盡而止。

  趙獵、覺遠等失驚:“老孟…”

  “沒…事…”孟士奇猛地縮回身體,渾身抽搐,手臂都痛麻了,吸著氣大叫,“是…盾墻。”

  說話間,轟隆隆聲傳來,一輛整整捆了三層旁牌的盾車出現在眼前,不用想都知道,盾車后必定是密集的元兵。

  覺遠與蚱蜢連轟數槍,打得盾車搖搖晃晃,牌面木屑紛飛,卻沒有洞穿。張君寶見獵槍無效,拔出仿五四連開三槍,旁牌一角炸裂,但盾車已推出轒輼車。

  趙獵驀然大吼一聲:“打車底!”身體一伏,嘭嘭數槍,元兵慘叫聲驟然響起。

  覺遠等人旋即醒悟,個個伏低開槍,一時間不知打斷多少腿腳,慘響翻滾聲響成一片。

  趙獵沖到盾車前,對張雄喝道:“張統領,借斧一用。”

  張雄哈哈一笑,并未拋斧,而是直接沖來,舉起手里大斧咔咔幾下,將旁牌盡數劈斷。而趙獵等倚著車輛,將車擋板當做掩體,不斷轟擊,打得元兵哭爹叫娘,不得寸進。

  看著黑洞洞的轒輼車,趙獵不無遺憾,如果現在還有雷炮或炸藥包,只要扔一個,那效果…嘖嘖,可惜啊!

  這時,趙獵耳邊此起彼伏的“裝彈!”之聲中,突然傳來一個不和諧的聲音“沒彈藥了!”

  趙獵心頭咯噔一下,還沒來得及反應,仿佛被傳染一般,“沒彈藥了”、“彈盡”之聲接連響起。最后,連張君寶、蚱蜢等人都大聲報告子彈耗盡。

  趙獵心頭漸沉。此次入援,每個特戰隊員至少帶了兩個基數的彈藥,也就是兩百發左右。這樣的攜彈量,正常情況下,守城兩三日足夠了。但沒想到阿里海牙如此瘋狂,如此孤注一擲。戰斗之激烈殘酷,持續如此之久,出乎趙獵意料之外。天還沒黑,他們的子彈就快耗盡了。

  趙獵看著所剩無幾的子彈,再看一眼大有挑燈夜戰之勢的元兵,深吸一口氣,下達了兩個命令:“雷霆戰隊戰士,除丁小伊外,所有人只留五發子彈,其余彈藥全部交給少年戰隊。節約彈藥,做好白刃戰準備。”

  趙獵說罷,把最后所剩的子彈彈頭全部劃上十字,填進三把槍里——倒不是他不以身作側,而是他的三把原裝槍所使用的子彈都是特制的單基藥,別的仿制槍無法使用這樣烈性的發射藥,否則會有炸膛危險。

  趙獵離開盾車掩體,走到文天祥面前:“丞相,獵…慚愧!”

  文天祥微笑搖頭:“彈盡矢絕,非戰之罪。立厓,某有一事相托。”

  趙獵肅然道:“丞相請說。”

  文天祥撫劍而笑,深陷的眼窩神光閃閃:“敵若近身而我來不及橫劍,留一顆子彈給我。”

  趙獵深深看了文天祥一眼:“好!”

  所有還剩余子彈的雷霆戰隊隊員,默默把子彈帶取下,倒出五顆子彈,把子彈帶往距離最近的少年懷里一塞,同時把身上的砍刀短斧等兵刃挪到最趁手的位置。

  張君寶給孟士奇包扎好手掌,正要走開,突然脖子一沉,一條子彈帶掛在頸上。張君寶急道:“孟叔,你受傷了…”

  孟士奇吃力擺擺手,笑道:“就傷了一手而已,還有一只手兩條腿,揮得動刀,斬得了狗頭。”

  張君寶手一動,一把解首刀在手,刀子如靈蛇般繞著手腕轉動,寒光閃花人眼:“孟叔,我也斬得動狗頭,子彈你拿回去。”

  孟士奇笑笑,拍拍張君寶肩膀:“君寶,你很不錯,比叔強。活下去!大宋的未來,就靠你們了。”

  特戰隊火力減弱,很快被元兵察覺,脫溫不花得報,張開大嘴,發出一陣歇斯底里的狂笑,雙手托起不知砍了多少潰兵刃口依然雪亮的彎刀,磨牙大吼:“這幫該死的宋狗,終于沒彈藥了!都聽好了,誰第一個沖上譙樓,這把戰刀就賞給誰!”

  脫溫不花的彎刀可是大汗親賜的銀刀,代表著巨大榮耀與財富。一時間,一張張元兵疲憊不堪的面孔與畏懼的雙眼重新發亮,那原本充滿著死亡的黑洞洞梯口,瞬間變得金光燦爛起來。

  譙樓里槍聲漸稀,兵刃格斗聲卻越來越密集,越來越多的元兵涌入譙樓。廝殺聲、怒吼聲、慘叫聲沸反盈天。隨著譙樓圍欄咔嚓斷裂,孟士奇與一個蒙古甲士抱在一起,從樓上飛墜而下,譙樓血戰達到白熱化。

  趙獵站在文天祥身側,雷明頓霰彈槍彈倉已空了,五四的彈匣也打光了,只有點38左輪里還有五顆子彈。最后時刻,絕不允許有卡殼這種烏龍事件,而左輪,永遠不會卡殼。

  覺遠與龍飛翼各持槍牌,并肩沖殺在最前,兩人都已成了血人,分不清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

  許多特戰隊戰士已扔下槍械,拔出刀斧,與最后的宋兵們并肩迎上蜂擁而至的元兵。

  丁小幺、張君寶、蚱蜢、韓鐵虎、黑丸、阿仔等少年戰士,則在戰士們的掩護下,不斷打冷槍,將瘋狂的元兵一次又一次打退。

  楊正換上一把大弓,抓著一手狼牙箭,粗糙的雙手如彈琵琶,一箭又一箭,如流水般不間斷射出,每一箭不是穿喉就是穿眼,中者立斃。

  丁小伊則默默立在趙獵身側,一把沉重而超長的燧發槍,在她手里,仿佛成了織娘手里的針線,裝填、壓實、倒藥、開槍,如行云流水,賞心悅目。當然,被她瞄準的元兵絕不會這樣想…

  眼前是幢幢人影,廝殺聲震耳欲聾,但在趙獵意識里,這一切似乎很遙遠。這一刻,他的目光越過重重戰場,看碧海潮生,潮漲潮落…那里,是他來的地方,或許,今天將會歸去…

  恍惚間,一個仿佛云端里傳來的聲音大叫:“看!那里——”

  海天之交,云霞如火,波瀾遼闊,一片白帆驀然倏現,無數赤焰般的龍雀大旗卷舞飛揚,映射夕陽,璀璨奪目。

  龍雀軍主力舟師,終于趕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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