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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火炬

  “程局長,一會開始的時候,你就坐在賓客方位,攝像機會在二號位置…”

  市電視臺一套節目專欄負責人說著,招招手,“小張,小張呢?東西拿過來!來,程局,這是一會談話節目開始的時候,我們會問你的十五個問題。你先看一看,有什么要改的,或者涉及到一些機密問題要回避的,你提出來?”

  一身筆挺制服的程斌在電視臺的演播室外一張沙發上坐下來,看電視臺給他的那張紙,顧小軍在一旁問,“聽說程燃那小子這次考試考得很好?”

  程斌抬起頭,瞇了一下,點點頭,“啊,706,這個成績,很高吧?”

  “當然高了,李副局那個他成天掛嘴邊寶貝得不得了的女兒也不過六百八十三啊,哎我的印象中程燃成績一向不怎么樣啊…怎么這次就這么牛叉了,考這么好,你這個當叔叔的,還不給他點好獎勵啊?”

  “考得好是他自己的事,我給他什么獎勵?”程斌瞪了下眼,“不過咱們程家的基因,就是不錯的!”

  “這么摳啊?”顧小軍悻悻,“那你當初多少分,你好歹也是大學生。”

  “多少分我不太清楚了,我記得高考,那個年代,好像是五百八十幾吧…那是,不算程燃他爸,我可是程家唯一統招考進大學的!”

  “那著小子算是比你考得好?”

  “我說我的成績是高考,高考,能拿中考和我比嗎?”

  “中考論分數比值也比你高啊…”

  “顧小軍你沒上沒下了,討打是吧?”

  顧小軍笑著,又道,“對了,你還是把程燃的事情,告訴謝候明了?”

  程斌點點頭,“這事兒也藏不住…謝候明就是不通過我,他還是能知道程燃的。說就說了唄…他們自己處理吧…”

  那邊山海市電視臺臺長在一干人的陪同下專程過來了,程斌和顧小軍起身,整了整衣服,雙方在碰面時,伸出了手相握…

  廣播里轉播的是山海臺的法制訪談節目,節目里那位女主持字正腔圓,“這場綁架大案,震動全省,我市公安干警出動一千余人次,對這伙歹徒進行圍追堵截…在追查歹徒的過程中究竟經歷了哪些困難,我公安干警是如何一一克服,并對窮兇極惡的罪犯實施抓捕的呢?今天我們邀請到了兩位特殊的來賓…他們是個人二等功獲得者,山海市公安局副局長程斌同志,以及我們刑偵大隊的顧小軍同志,為我們講述那場擊斃首惡,驚心動魄的歷程…”

  六二大案在這之后還是對社會公開了,最先的幾家報紙配合通告發布后,震動和嘩然,迅速在社會層面蔓延開來。

  人們在單位里議論,在家里議論,在街頭巷尾議論,對那幫窮兇極惡的歹徒做下的惡行談之色變,只是稍微代入那種情景,都會讓人感覺毛骨悚然…

  雖然這個年代還是有不少的大案要案,只是對于山海這個城市來說,那些不過是發生在別處的故事,人們在這個慢節奏的城市里聽著那些社會傳聞,只是引為茶余飯后的談資…然而真的當自己的城市,在這個夏天發生了這么重大的一樁事件之后,人們才生出猶有余悸的心怵,看著眼前的那片和平安寧的景致,也更加深有感悟。

  誅除首惡的山海市公安副局長程斌家喻戶曉起來,據說公安部那邊還有紀錄片項目組要下來,將這場大捷編入大案紀實之中,程斌這個名字,很可能也會為更多人所知曉…

  所謂哪有什么歲月靜好,只不過是有人以血肉之軀為你擋住了那些驚濤駭浪。

  車輛在道路上行駛著,窗外的光線交替穿插透射進來,謝候明坐在后座上,旁邊是沉默的兒子和他的老婆,前座是單位安排的新司機,叫老陳,以前川藏線路的老汽車兵,副駕駛位置坐著保衛科科長老許,老許身上有持槍證,出了上次的事件之后,謝候明現在出行,安保升級了很多。

  聽著廣播,司機老陳打算切換,謝候明卻抬手搖了搖,制止了。

  事情已經過去了十幾天,最初回到家的那段時間,他眼睛鼓凸著,披著被子縮在床上,臉上還是青腫的血痂,他怕黑,夜里也是燈光大亮,整夜整夜睡不著,渾身發抖,有時候人到了極限實在熬不住閉上眼,一閉上眼,仿佛就能感受到拳打腳踢,死亡如影隨形的恐懼,又會滿身大汗的驚醒過來。

  兒子謝飛白也性情變了,每天乖乖巧巧,有時候能看到他眼睛紅紅的,在身邊陪著自己。

  很沒用吧…自己很沒用,在原本兒子眼中高大無比,每天滿口大道理的他,居然裹著被子縮在角落,以往的威嚴已經掃落角落,他像是一個廢物!

  謝候明自忖自己是一個很剛毅的人,他以往掌握山海市重大投資項目,發號施令,就連市長在他面前都是倚重商量的低姿態…而只有經歷過那種絕望和絕對的惡行,才明白這個世界上存在何等可怕的事物…

  經過心理專家連續的疏導,再加上不忍看到老婆和兒子每天以淚洗面,謝候明內心里的某種剛毅,又重新破殼起來,他終于能重新站起來,每天適當的活動和出門了。

  在度過了那段噩夢纏身的時間之后,謝候明整個人才逐漸恢復精神氣,他又找來了劉志國之前的那些卷宗,看到這個團伙做過的那些罪惡。有的是焚化爐的照片,黑白相間人骨的碎末殘渣,就在那爐子里,而在此前,那些都是活生生的生命!

  還有一張同是被關在籠子里沉尸的受害者照片,因為時間久遠,此前被打撈出來之后,尸體已經嚴重皂化,偌大一個人縮得跟嬰兒似的,根本看不出人形來…

  后怕像是千萬根針刺著他的后腦勺和脊椎般涌現。

  如果不是那個少年…他恐怕也就是這幅樣子了。自己老婆,兒子,還有家人…多年以后所面對的,也就是那樣一副場景…

  車輛進了院子,然后在一棟樓前停住了。

  保衛科的老許轉過頭來,道,“謝總,到了。”

  謝候明抬起頭來,華通公司的燈箱倒映在車窗上,他望向了那邊的一家住戶,那里透出溫暖的燈光。

  對于他而言,那就像是暴風雨中的航船,在絕望的浪濤中,所看到的…

  燈塔的火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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