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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六章 一山之林,從無二虎

  滿地的尸首,尸首旁邊還有無數掙扎的傷兵,漢人、女真人、黨項人、契丹人、奚人、渤海人、草原達旦人。。。

  各個民族,皆穿甲胄,橫尸遍野,傷員遍地。

  鄭智打馬從滿地尸首中穿行而過,一個漢人士卒,雙手緊緊捂住自己正在淌血的胸口,頭上的鐵盔早已不知滾落到了何處。

  漢子面色平靜,就這么躺在地上,微微抬頭看著鄭智,面色慘白,目光卻并不渙散。

  這個漢子身旁兩三步之外,還有一個女真漢子,也是轉眼過來打量鄭智,面色因為疼痛而猙獰,口鼻還在淌血。

  張目望去,死寂沉沉的戰場之上,到處都是目光。

  “速速救治傷兵!”鄭智回頭說得一句,一個令兵打馬調頭去傳命令。

  本來這個時候,不宜讓軍陣中的士卒有其他動作,而是要保持戰陣,時刻戒備,防備女真人在此進攻。

  卻是這些眼神,讓鄭智似乎忘記了這一點,已然開口吩咐救治傷兵了。

  不得片刻,鄭智還未走到戰場中間,已然有無數士卒沖入戰場,尋找著自己的袍澤兄弟。

  對面大陣之中,一個頭戴裘絨圓帽的老漢,上得馬匹,左右百十騎,也奔出的大陣,直往中央來聚。

  不得片刻,女真大陣也出來無數士卒,開始收攏傷兵。女真人顯然也是與鄭智一樣的想法,便是要保持大陣,防備敵襲。卻是看到鄭智這邊已經開始收攏傷兵了,女真人立馬也開始救治傷兵。

  便是從這一個動作,已然能看出兩邊誰也不想接著再拼下去。完顏阿骨打舍不得這些女真漢子,鄭智何嘗又舍得麾下這些精兵悍將。

  鄭智與完顏阿骨打,相向而來,戰場中央,兩人相會,七八步外,各自勒住馬匹。

  完顏阿骨打不斷打量著鄭智,打量著這個年紀還未滿三十歲的漢子。

  鄭智也在打量著完顏阿骨打,這也是鄭智第一次這么直接的打量這個歷史傳奇人物。

  寧靜片刻,鄭智已然先開了口:“見過大金皇帝陛下!”

  完顏阿骨打似乎能說上幾句漢話,只聽他用蹩腳的發音說得一句:“燕王有禮!”

  完顏阿骨打說完這一句,又用女真語說了幾句話語。便聽翻譯說道:“聽聞燕王殿下有好酒,何不就在此處對飲一番?”

  鄭智聞言,轉臉點頭示意了一下,幾個軍漢飛奔往回,便是去取酒肉。

  只見完顏阿骨打已然翻身下馬,往前走得兩步,席地而坐。便是這般簡單的動作,也透露出這個女真領袖的自信與氣質。隱隱就在這場會面之中占據了主動。

  鄭智也隨之翻身下馬,往前走得幾步,席地坐在阿骨打對面。年輕的鄭智,似乎在氣場之上,稍稍遜色了一些。

  鄭智內心之中,對于完顏阿骨打也多有敬重,無關敵我,無關民族,只有對歷史的敬畏。如此一個傳奇之人,統領女真部落,帶著三千人起兵,打敗了傭兵百萬的契丹大遼帝國。這是古今中外歷史上都極為罕見的。

  一個叢林里人煙稀少的小部落,整個部族加在一起也不過能抽調一兩萬壯丁,就是這么一個小小的部族,建立起碩大的大金帝國,統治著各族人民。從草原蒙古到克烈達旦,再到廣袤的華夏北方與中原。英雄豪杰都不足以形容。

  完顏阿骨打的歷史定義,已然不需要多說,更不需要再多去褒獎。史書千年,依舊在孩童學堂里耳熟能詳。

  這個時代的主人,本該是完顏阿骨打的完顏女真部。這個時代的女真人,才是真正開了掛的民族,才是時代的主角。

  “本不愿你入草原,奈何你還是來了。”完顏阿骨打話語直白,也透露出一點無奈,更帶有對鄭智的認可。女真人,似乎只對真正的實力有敬畏。

  鄭智聞言,咧嘴笑了笑,答道:“陛下乃當世豪杰,能與陛下戰于草原,也是某的榮幸。”

  完顏阿骨打也微微一笑道:“今日只有一件事情做錯了,卻是后悔莫及。若是當年在黃龍府,能真正認識一下你。朕也不會讓斡離不先來會你。”

  完顏阿骨打似乎真在與鄭智閑聊一般,也是總結。完顏阿骨打的話語意思,便是在總結自己這一次的錯誤。若是今日并非斡離不帶萬騎先出,而是聚兵一處再來會鄭智,興許戰局是另外一個結果。

  完顏阿骨打也是在總結反思自己過度的自信,與遼人作戰,從來都是百戰百勝。女真自起兵開始,從來沒有過今日這般的戰局。

  女真人太過自信是其一,另外便是女真人對于鄭智缺乏了解,沒有任何人想到,鄭智會一言不可,立馬與女真開戰。這是誰也不曾預料到的,便是完顏阿骨打也沒有預料到。

  但凡鄭智猶豫幾分,亦或者鄭智與斡離不話語交鋒片刻。結局便會不一樣,四萬多女真大軍到場,兩萬騎兵,兩萬步卒聚在一處。大戰興許也是另外一個結果。

  此時的局面,過于尷尬。完顏阿骨打并非戰敗了,鄭智也并非戰勝了。若是在繼續打下去,完顏阿骨打也還有自信女真能獲勝。

  但是獲勝之后的代價,完顏阿骨打承受不起,女真這個小部族也承受不起。此時萬事才剛剛開頭的大金國承受不起。

  此時的女真大金,就如沖入敵陣的騎兵一般,馬蹄一定不能停止,但凡停止了馬步,便再也沖不起來了,就會萬劫不復。

  何其尷尬!

  鄭智聽懂了這句話語,開口也道:“之前也沒有想到女真會這么快與某開戰,一切來得太過突然。”

  完顏阿骨打聞言卻還是微笑:“女真的眼光最為凌厲,林子里誰是猛獸,誰是馴鹿。女真人從來不會看錯。馴鹿可以多養,猛獸一定要消滅。”

  完顏阿骨打的話語,依舊帶有自信,語調雖然和緩,卻是霸氣十足。女真人在林子里牧的多不是羊,而是馴鹿。直到后世還有鄂倫春族在東北馴養馴鹿。

  鄭智看著完顏阿骨打,看著這個年余之后就要歸天的老人,聽得霸氣十足的威脅,卻是并未有絲毫懼怕,只道:“不知這一戰,能和平幾年。”

  完顏阿骨打也是點了點頭,說道:“女真也當有披甲百萬。來日還在草原,謨葛失,達旦九部,也將由女真人親手奪回來。今日大戰,你得到了你想要的,女真人心服口服。但是這里不屬于你,此乃盟約中定好的事情,背棄之人,會受到該有的懲罰。”

  鄭智聞言有些錯愕,抬頭又看了看完顏阿骨打,似乎也記起了這個漢子當真是一個恪守盟約之人。童貫伐遼不成,便是完顏阿骨打力排眾議,把燕云還給了大宋。直到完顏阿骨打死去之后,金宋關系才急轉直落,轉頭開戰。

  完顏阿骨打這一句話語,讓鄭智稍稍顯得有些心虛,卻見鄭智忽然意氣風發,開口說道:“兵威所向,從來不靠盟約指望和平。女真人眼光最為凌厲,猛獸與馴鹿從來不會看錯。卻是這林子里,女真何嘗又不是最為兇猛的猛獸。這一戰,遲早要打,這個道理想來誰都明白。”

  話語之間,酒肉已來,鄭智親手為完顏阿骨打擺好酒碗,倒上烈酒。這大概是鄭智最后一次看到完顏阿骨打了。阿骨打是那硬是把一手爛牌打成天胡的人,相比而言,身為漢人的鄭智,起手牌好了太多。

  若是五十五歲就去世的完顏阿骨打能多活二十年,歷史興許又不一樣。從這個角度來說,上天對阿骨打既是偏袒的,又是不公平的。

  完顏阿骨打目光緊盯鄭智,忽然哈哈大笑,說道:“好,一山之林,從無二虎。”

  說完此語,完顏阿骨打端起酒碗,一飲而盡,豪爽非常。

  飲盡碗中酒,阿骨打站起身來,回頭翻身上馬。調頭之際,與鄭智微笑致意,口中說道:“好酒!”

  鄭智也站起身來,目送阿骨打走得幾步,方才轉身上馬。

  二人談笑之間,沒有一句直白爭奪之語,沒有一聲激烈的口氣,卻是處處都透露著你死我活。

  鄭智心中對阿骨打有尊敬,完顏阿骨打何嘗又不是對鄭智有尊敬。英雄在世,從來都是惺惺相惜。天下之大,能入鄭智眼的英雄不多。天下之大,能讓阿骨打如此的人,鄭智是唯一一個。

  只奈何阿骨打行將入木,鄭智卻是年輕體壯。

  雙方士卒,早已在戰場中犬牙交錯,各自尋找著傷兵。刀槍依舊在手,卻是沒有一處沖突與廝殺。

  鄭智打馬而回,目光往太陽的方向望去,太陽就在西邊。西邊還有達旦九部,廣袤的南方草原。有了草原,蒙古再也不能那般輕易的崛起,蒙兀室韋黃金家族的崛起之路,從此也要看中原王朝的眼色。

  歸化關口,一隊一隊商隊從關口而出,最頭前的便是獨龍崗祝家,幾百輛車架,兩三千人。車架里運的都是糧食,期盼著回來的時候牛羊遍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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