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城外皆大歡喜,軍中此時雖然不準飲酒,卻是也破例每人分了半碗好酒。整個大營都是歡天喜地。
卻是這東京城中,有人滿臉淚光,梨花帶雨。
王貴妃宮中,一群太監宮女圍著趙纓絡團團轉。
趙纓絡哭得極為傷心,口中泣道:“皇兄何以如此?父皇未歸,便要把我嫁出去,難道臨走之前就不能讓我見上父皇一面嗎?”
趙纓絡顯然與趙佶關系極好,忽然得了圣旨,要遠嫁到燕云,趙纓絡心中只想與趙佶見上一面,辭別一番,道幾聲珍重之類。
王貴妃乃趙纓絡生母,突然收到這樣的圣旨,女兒出嫁,心中只有舍不得,也是抽泣不止。
“殿下,老奴也是奉旨行事,陛下之意,何人敢違背,還請殿下快快準備,天黑之前便要出城去,否則老奴擔待不起,唯有人頭落地啊,還請殿下仁慈。”一個老太監跪在地上,只得懇求。
趙纓絡站起身來,便往門外而出,口中直道:“我要去見皇兄,為何他能如此無情,不能讓我見上父皇一面再走。”
幾個太監連忙起身來攔,口中哭道:“殿下仁慈,不可為難老奴啊,若是殿下闖到陛下面前,老奴唯有一死。還請殿下念在老奴家中父母尚在,放老奴一條生路吧。”
此時王貴妃卻是站起身來,慢慢走到趙纓絡面前,開口道:“瓔珞,皇家無情,生在禁宮之內,便是悲哀。不要胡鬧了,隨娘去收拾東西吧,待得來日入京之時再敘吧。”
“母妃,你為何也要如此啊?便不能讓女兒等候些時日嗎?”趙纓絡聽得自己母親開口,心中更是疼痛,一個女兒見父親的愿望都難以滿足,實在有些殘忍。
“瓔珞,你也長大了,也知世間之事往往并不能隨人心意,來日方長,陛下圣諭已到,豈能隨意反復。娘給你收拾行李。。。”王貴妃說道此處,淚如雨下,卻是依舊回頭往房內而去,最是無情帝王家,王貴妃深知這些道理。
趙纓絡已然癱軟在地,這個小女孩并沒有成人那般堅韌的心思,只覺得滿心委屈。本該被女真人擄去的趙纓絡,興許也是幸運的。
李邦彥正往趙桓處復命,聽得李邦彥說鄭智明日便會撤兵,趙桓心中立馬安定了下來,看得左右吳敏、耿南仲,開口問道:“明日若是鄭智退兵回了河北,太上皇之事,該如何處置?”
顯然面前這三人,已然是在趙桓基本的信任之中。趙桓此言,也是帶有試探的意思。
李邦彥聞言,心中大驚,連忙強作鎮定,明白其中道理,卻是不敢發言。
吳敏也有猶豫,腦中還在組織著合適的言語。
唯有耿南仲直接開口道:“陛下,依臣之意,明日合該速速派人南下通知太上皇回京。”
吳敏言一愣,看了看耿南仲,直覺得耿南仲話語欠妥。這新陛下的意思,顯然是不想太上皇回京奪權,卻是這耿南仲竟然出了這么一個計策。
“哦?太上皇若是回京了,朕該如何待之?”趙桓聞言也是蹙起了眉頭。
耿南仲于東宮十年,顯然更知趙桓之心,開口又道:“太上皇已然退位,合該在宮中養老。若是讓太上皇于宮外,怕是多有不便。”
耿南仲話語說得極為隱晦。卻是意思已經出來了,一個國家只能有一個皇帝,趙佶若是在東京之外,自然是隨心所欲,甚至對趙桓還多有掣肘之處。唯有讓趙佶回到宮中,趙桓這個皇帝才更加名正言順。至于趙桓怎么處置趙佶,那便看趙桓的心意了。
趙桓聞言恍然大悟,口中說道:“明日速派人去迎太上皇回京,朕當恪守禮法孝義,服侍太上皇之膝下,不違圣人禮法。”
吳敏也陡然想通了關節,連忙說道:“陛下圣明。”
李邦彥自然也聽懂了,更是夸贊:“陛下之德行,當之為楷模。”
趙桓點了點頭,卻是不再說這件事情,只道:“朕為太子之時,常聽聞蔡太師在朝中之事,多聞他權柄之大,一手遮天,其中齷齪,罄竹難書。還望三位這兩日好好調查一番,看看坊間傳聞是否屬實,定要在太上皇回京之前查明此事。”
趙桓話語說得冠冕堂皇,座下三人自然聽得懂,面前這位皇帝顯然是要拿蔡京開刀,便是要在太上皇回來之前,把這蔡京解決了。深層次的意思便是要剪除太上皇之羽翼。
“陛下放心,臣等必然仔細查明此事,順應百姓民心,順應朝堂之意。”耿南仲已然先開了口。
另外二人連連點頭,拱手示意。
待得三人離去,這皇宮之內也是腥風血雨,原先在東宮之中謹小慎微的幾個老太監,如今忽然得了勢,宮中太監宮女,杖斃不少,艮岳人工湖中,也沉了好幾個。
宮內能有差事行走的太監,已然皆換了新面孔。
一朝天子一朝臣,不過如此。
趙桓與趙佶,顯然不是同一類人。趙佶從未經過宮闈之爭,一個皇位落在了頭頂之上。登基為皇,趙佶也多活在贊譽聲中,想要的東西皆是信手拈來,毫不費力。
趙桓隱忍多年,每日看得趙佶對趙楷恩寵有加,日日謹小慎微,生怕自己犯了過錯。也每日看得趙楷意氣風發,這么長大的一個太子。手段上比趙佶狠辣不少。
這場爭奪,一個正在多番準備,一個卻還心中不知,只以為自己兒子向來純善孝義。勝負似乎已經可以預料。
趙纓絡哭哭啼啼坐著馬車一路出城,既沒有見到疼愛自己的父皇,也沒有見到剛剛登基的兄長,便是如此出城而去。
夕陽之下,第一次看到軍營鐵甲,想到即將成為自己夫君的那個人,這個少女心中第一次產生了真正的煩惱,不知該去如何面對。
要說好感,自然是有。但是心中更知道這個鄭智乃亂臣賊子,站在皇家的角度,鄭智便是再標準不過的亂臣賊子。即便文采不凡,即便英雄氣概,也擋不住亂臣賊子這個事實。
便是在這般心亂如麻之中,馬車慢慢停了下來,夕陽之下,趙纓絡第一次見到了鄭智穿甲胄的模樣。
高頭大馬,左右皆是一臉兇惡的軍將,這些軍將微笑起來,露出森森白牙,怎么看都覺得更加兇惡了些。
鄭智翻身下馬,腰挎長刀,把頭上的鐵盔取了下來付與左右,上前來到車架面前,拱手說道:“見過帝姬殿下,請殿下下車。”
趙纓絡擦了擦臉上的淚跡,抬手搭在一個宮女手上,慢慢走出車簾,踩著太監早已備好的下馬階梯,慢慢下得車架。
盈盈一福,開口:“見過燕王殿下。”
此時的趙纓絡無喜無悲,心中也有些許抗拒,也有幾分愿意,復雜交織在一起,看著眼前這人,慢慢低下了頭,不再直視。
“帝姬殿下請!”鄭智身形一側,抬手作請。
身后還有種師中的家眷,種師中更是飛奔過去迎接。
趙纓絡邁步往前,慢慢走入軍營之中,鄭智側后跟隨。左右軍將滿臉是笑跟隨,心中也未鄭智高興。
這么多年戎馬生涯,唯有今日是最開心的。跟著鄭智到得今日,也算是功成名就,大丈夫建功立業,也不過就是為了這一天。
趙纓絡進得軍營,也是覺得新奇,抬眼四處觀瞧。
鄭智似乎也能猜測到這個少女心思,見得她四處打量的模樣,便開口慢慢介紹:“此乃拒馬,擺放在頭前,可阻敵人馬步。”
“此乃弩砲,箭矢如長槍一般,可射三百步外,威力巨大。”
“這些晾曬小鐵環名為銜枚,兩端加上系帶,放在馬口之中,可以讓馬不鳴啼,便與偷襲行軍,軍中斥候也多需此物。用過之后便要晾干,否則會生銹。”
鄭智如此慢慢給這位少女講解,少女似乎也因為自己的好奇心少了一些現實的煩惱。
待得快入大帳,左右忽然有幾排油布包裹的巨物。少女更是好奇,駐足看了片刻方才再往前行,卻是也不開口去問。
鄭智見得如此,招了招手,幾個親兵連忙上前把油布掀開,露出里面漆黑的炮筒。這些火炮也是今日下午才運到軍營。鄭智一路行軍,火炮自然是跟不上大軍的。
“此乃火炮,是新發明的利器,用火藥發射彈丸,可擊三五里之外的敵人。攻城最是好用,可破城門。”
趙纓絡聞言終于開了口:“燕王殿下打那黨項人可是用了此利器?所以才能滅其國。”
鄭智搖了搖頭道:“打黨項人并未用此利器,打遼人燕京倒是用上了。”
趙纓絡點了點頭,又問道:“此物看起來為鐵制,想來重量不凡。”
“大的直有兩千斤,小的也有幾百斤。”
趙纓絡面色一驚,驚嘆道:“兩千斤啊,那如何才能得運走?”
“你看那底下有輪,人拉馬拖,慢慢運走。只要能到戰陣,便是值得的。”鄭智顯得極為耐心。面對這個單純少女,又是故人你,內心還是多有柔軟之處。
趙纓絡觀瞧幾番,便又往前走,心情似乎也好上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