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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三章 鄭智,快下來(四千)

  鄭智帶人一路狂奔往北,目的地就是三百里外的古北口,也是北邊重要的長城關口,松亭關下來,便是古北口。

  一萬多號鐵甲騎士往北飛奔,路過順州(順義),路過檀州(密云)。城頭上許多遼人的士卒遠遠的觀望這一隊打馬而過的宋人騎士,卻是沒有一人出城,甚至連一根箭矢都沒有發出。

  看到這一隊往北的宋人大軍,似乎所有人都已明白過來,整個城池都是一片的哀傷,主將主官在城頭之上淚水縱橫。

  燕京被宋人打破了,遼國沒有了。

  快馬而過的宋人大軍中忽然奔出幾個軍漢,臨近城墻之時,一支羽箭飛向城頭,羽箭之上綁著白色的紙筒。

  射完這一箭的騎士隨即又往北飛奔,沒有留下一人。

  打開卷得緊密的紙筒,上面的文字并不復雜,那漢字與契丹文字組合在一起的紅色印鑒顯得格外的醒目。再一次證明這個大遼契丹之國一去不返,“契丹”之意為“鑌鐵”。寓意著這個民族如鑌鐵一般堅韌。只是鑌鐵也有銹蝕消融的時候,這一刻終于還是來了。

  待得幾個時辰,又有三萬鐵甲步卒跑步而過。

  順州的城門終于被打開了,大小官員全部出得城池,準備投降。卻是未想到這隊大軍竟然也絲毫沒有停留,就這么在所有人的眼前往北奔去。

  緊閉了許久的城門,就這么開著,民眾們有人出城而逃,有人在家中緊閉門窗等候。

  甚至也有人把脖子放在橫梁上垂下來的布條之上,然后蹬開腳下的椅子,終結了自己的生命。

  興許就如耶律淳所說,亡于宋,總比亡于女真要好。至少不會有幾百萬人妻離子散、為奴為婢為牲畜的悲哀。

  如此亡國,似乎也是一種幸運。

  東京城內,已然亂作一團。忽然整個城池竟然買不到一顆糧食,這是大宋開國以來從未發生過的事情。

  滿城之內盡是人心惶惶,樞密院與殿前司把百萬人近一兩個月的口糧全部征用一空,以滿足出征的大軍幾個月所需。

  家有存糧的家庭暗自慶幸,家中剛好吃完了存糧的,只能自認倒霉。自然也有那些手段不凡的人提前收到了消息,安置儲備一些糧食,待得大軍出征之后,再私下里高價出售。

  東京城與京畿,在冊二十多萬大軍。蔡京坐鎮樞密院,等待著大軍集結。

  卻是不想第三日,蔡京竟然在樞密院破口大罵起來:“亂臣賊子,一個個都是亂臣賊子,都與鄭智一丘之貉,童貫高俅,皆乃狗賊之輩。二十五萬禁軍之數,卻是只聚得八萬。國賊也,國賊!!!”

  領樞密院事鄭居中謹慎開口說道:“太師勿憂,才過三日而已,七日之后,必然能再多聚一些兵將。”

  “素聞禁軍糜爛,未想糜爛如斯,尸位素餐,尸位素餐啊。實乃觸目驚心,皆是國賊,偷盜之賊。”蔡京怒不可遏,雙手把案幾之上的東西全部拂在了地上。

  蔡京口中罵著偷盜之賊,卻是不知他自己又收了多少偷盜之物。這么多年奢華度日,揮金如土,又有多少是來自這些國賊的偷盜。

  “太師,禁軍到得今日這般地步,并非一朝一夕之事,自王相公裁撤冗兵至今,足足已有五十年出頭,實乃積累之患,非今日一朝如斯。”鄭居中開口勸解道。

  蔡京聞言更怒,開口喊道:“甲仗庫中,竟然連兵器都不夠數,聳人聽聞,聳人聽聞啊。把樞密院與殿前司所有賬目全部都查封起來,著御史臺徹查。國賊之輩,不可放任一人。好在如今只是內憂,若是他日遇到外地進犯,何以御敵,國家若亡,皆是這些國賊之過。”

  鄭居中點了點頭,只道:“兩個衙門里的賬冊皆是完備,御史臺派人來查即可。太師息怒。”

  說完此話,鄭居中也長長嘆了一口氣。卻是鄭居中心中清楚,即便再如何徹查,也查不出幾人來。如今這個朝廷,官員勢力錯綜復雜,即便徹查,也不過是找出一些沒有背景的出來頂罪而已。

  真要論國賊,滿朝諸公,又有何人清清白白。面前這位蔡太師,有人傳聞其一頓飯吃成百上千只鵪鶉,家中盡是書畫古董,錢又是哪里來的?

  蔡京發了一通怒火,卻是也只得慢慢平息下來,這些事情終究還是只能到他這里消化,并不能往皇帝趙佶那里稟報。即便稟報了,皇帝趙佶顯然也只是束手無策,相反還會雷霆大怒,蔡京自己反而首當其沖。

  “速速派人督導聚兵之事,缺員嚴重的部曲,拿主官問罪。”蔡京怒言一句,已然拂袖往外走去。

  整個東京城,無數的手藝人放下了手中的活計,急急忙忙入得軍營,直到此時這些人方才忽然想起,自己還是那禁軍的軍漢。

  有泥瓦匠,有瓦舍里打雜的,有做風箏的,有做下人奴仆的,甚至也有倒夜香拉糞車的。

  有運水賣的,也有街邊潑皮無賴,有打更的,也有做私人護衛的。

  就是少有一直在營中上值的。

  如今要出征的打仗,也還有一些混得比較好的,手中有幾個閑錢的,自然也多方走動,要么請街上無賴頂替,要么直接就收買了長官然后躲起來了。

  便是蔡京聽到的那個“八萬”之數,只怕也是有許多水分。

  古北關口,其實并不大,兩側是山,中間夾著一座高大的關口,關口的城墻綿延到山脊之上。關口之后是一座不小的甕城。從甕城往南下得山坡,大片的低矮房屋,這些房屋就是士卒住宿之地。

  鄭智趕來了,馬蹄越過大片的低矮房屋,直達甕城之后。甕城城門之上涌出無數的士卒,一臉的疑惑,一臉的麻木。

  有許多人面色漆黑,眼眶凹陷,伴隨著點點的血跡。

  這些士卒從遼東與上京、中京之地一路敗退至此,吃不好,睡不好,還要不斷的廝殺。已然如行尸走肉一般。

  蕭干抬頭看著城墻之上一雙雙空洞的眼神,皺了皺眉,似乎有一種解脫的感覺。

  鄭智示意一眼蕭干,蕭干拖著枯瘦的身形慢慢往前邁步,不時提頭看一眼城墻之上。

  一個軍將認出了蕭干,趴在垛口之上大喊:“蕭樞密,蕭樞密。。。”

  卻是這軍將想問一句什么話語,卻是沒有問出口,城下上萬的鐵甲騎士,顯然不是遼軍,這軍將已然不知該問一句什么。

  蕭干慢慢走向頭前,抬頭大喊道:“兀顏光,把城門打開吧,把此關交給宋人。”

  兀顏光乃遼國上將,原本在薊州駐防,后來北上抗金,而今負責守衛古北關口,自身武藝也是不凡,更是極為勇武之人。

  “蕭樞密,末將還能一戰,樞密放心,宋人攻不破古北關口。末將誓死守衛古北關口。”兀顏光脫口而出竟然是這么一句話語,面上也是淚水滾落不止。

  蕭干又往前走得幾步,長嘆一口氣道:“將軍已經為國盡忠盡力,奈何天不佑我大遼。到得如今,關外是女真,關內是宋人。你就在這一道墻上,又有什么意義?開門吧,留得幾千契丹好漢子一條活路,將來子孫繁衍,不丟了契丹血脈。我契丹兩百多年國祚,到得今日已然走到了盡頭。兩百多年來的與宋人女真的血仇,今日一并一筆勾銷了。開門吧。”

  兀顏光慢慢站直了身形,回頭往北看得幾眼,看得遠方盡頭的山脈與丘陵,看得幾百年遼國故土。

  回頭又往南看了一眼,看得燕京方向,兩百年幽云故土。還有墻下萬余鐵甲騎兵。

  再低頭看了看自己站的這一道高墻,前后不過幾步的高墻,還有墻后百步左右的甕城。

  環視一周,左右皆是麻木空洞的眼神,沒有求生的欲望,也沒有悲哀,眼神中更沒有希望。

  “蕭樞密,末將此生不開此門。”兀顏光開口大喊,往前走得幾步,凹陷的雙眼已經泣血。

  蕭干聞言,搖搖頭開口又道:“將軍忠義無雙,還是留些后世子孫傳頌將軍威名。”

  兀顏光慢慢走到垛口之上,站得筆直,口中依舊喊道:“末將此生不開此門!”

  話音剛落,一個身著鐵甲,滿是血污的消瘦身形從城垛之上隨風飄落而下。

  鄭智聽得城頭上的話語,已然在吩咐麾下士卒著手準備攻城了。

  卻是不想城頭之上說話的軍將就這么從城頭之上飄落了下來。

  飄落下來的漢子就落在蕭干面前,雙目圓瞪,口鼻上鮮血不止。

  蕭干已然站不穩身形,跪倒在地,頭顱低垂下去,口中一聲慘烈的呼嚎:“啊!!!!!!!!!!”

  這個大遼國,就如這飄落的身軀一樣,隨風散去。

  無數的士卒急忙從城頭之上,打開甕城之門,涌到那一具還在抽搐的尸體旁邊,跪滿了一地,哭嚎大作。哀傷自己這位尋死的主將,哀傷自己那明月之上的故國。

  鄭智堅硬著內心,開口喊道:“入關!”

  馬蹄慢慢往前,路過跪滿一地的士卒軍漢,走進甕城,走上階梯。

  鄭智走上關口,往北凝望,北地蒼茫蕭瑟,枯黃一片,落日的余暉帶著一片金黃,似是末日景象,又似是一片希望。

  遼人的旗子還在隨風飄揚,幾個軍漢拔出腰刀揮砍之下,也隨風飄散而下。“鄭”字大旗插在了城頭之上。

  遠方盡頭,天際線下,已然出現了一道黑線,黑線在余暉之下甲光熠熠。

  慢慢有馬嘶之聲傳來,慢慢也有人的話語聲時隱時現。

  女真人來了,完顏斡離不來了,完顏粘罕來了。

  公正不阿的時間,站在了鄭智這一邊。讓鄭智先登上了古北關口的城墻之上。

  “二太子,你快看,你看那城頭之上,是不是宋人的字?”粘罕一臉驚喜開口說道。

  斡離不抬頭看了看,連忙轉頭問道:“那是什么字?”

  一個儒生打扮之人開口答道:“二太子,城頭之上是一個漢字,念作鄭。”

  “鄭?哈哈。。。。是鄭智,是我那兄弟鄭智,鄭智打下了古北關口。看來遼人是亡了,遼人亡了,哈哈。。。。。”粘罕大笑不止,笑得有些瘋癲。

  斡離不聞言也開口大笑,把手中的狼牙棒舉得高高,口中大喊:“契丹狗亡了。。。。天佑我大金,天佑女真。”

  說完斡離不翻身下馬,跪倒在地,不斷的親吻著大地,感謝著天地萬物神靈。薩滿信奉的就是這世間萬物。

  粘罕也隨之下馬,右手放在左便胸口之上,雙眼緊閉,口中念念有詞。

  女真人的夙愿,今日終于達成!世世代代欺壓女真人的遼國,從此一去不返,女真人終于可以昂首挺胸佇立在這個世界之上。

  所有女真人忽然全部下得馬匹,跪拜在地。不是女真人的漢子也有樣學樣下馬跪拜。

  許久之后,粘罕起身上馬,打馬飛奔往前,口中大喊:“二太子,我先去見鄭智。”

  斡離不也站起身來,咧著嘴大笑不止,回頭也在吩咐人打馬回頭去中京稟報,完顏阿骨打就在中京大定府。

  鄭智看著遠方一個騎士飛奔而來,騎士的身形慢慢清晰起來,一身宋人的鐵片甲格外顯眼。

  粘罕用蹩腳的發音呼喊著:“鄭智,鄭智!”

  鄭智也認出了這個穿一身宋人鐵甲的漢子就是粘罕。粘罕身上的鐵甲,也是當年鄭智送給他的。

  “粘罕!”鄭智也咧著嘴笑了出來。

  “鄭智!快下來!”粘罕用女真語呼喊著,手上也做著召喚的動作。

  鄭智自然是聽不懂女真話語,卻是看懂了粘罕的動作。

  卻是鄭智腦中忽然遲疑了一下,看著城下的粘罕,看著遠方的女真大軍,鄭智遲疑了。

  粘罕只以為鄭智沒有聽懂,口中還在咧著嘴笑著大喊:“鄭智,快下來!喝酒,喝酒。”

  粘罕邊喊,手中還做著喝酒的動作。臉上只有單純的笑,還有手舞足蹈的焦急,生怕鄭智不能理解自己話語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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