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法是真的死了,死在了這沙場之上,大概心中走得也是安心,并無多少牽掛。含笑九泉大概也就是說的這種死法,唯一遺憾的大概是死之前沒有好好跟自己的兒子交代一番。
北邊的黨項大營起了熊熊大火,十萬大軍而來,四萬多人而回,終究還是沒有破開這座堅城。
嵬名仁明心如死灰,卻是又焦急如火。那兩千多里之外的瓜州,還不知是個什么情況,但愿老天保佑,瓜州一切如初。
只要瓜州不出問題,即便靈州城守不住,嵬名仁明帶著幾萬士卒再入沙漠,回到瓜州,至少這大夏還能茍延殘喘一段日子,再請遼國從中斡旋一番,幸運的話,大宋不起兵遠征,大夏之國得保,百十年內再也不往沙漠之東來了。
一切的愿望都是好的,但是世間總有一條定律,越是擔心的事情,往往越會發生。
瓜州城內,徹夜慟哭,便是月入三更,四處還是嚶嚶悲泣之聲。
街道兩旁,院內角落,到處都是慘死的黨項男人,多是老人,也有孺童,偶爾還有幾個女子。
活著的自然更多,卻都被綁縛得嚴嚴實實。
這座不大的城池,已然被翻了個底朝天。金銀銅鐵玉,皆被裝入城內的車架之上,馬匹也再不斷往城內進入,套在一個一個的車架之上。車架馬匹有多,一些貴重的絲綢都往馬背上裝。
瓜州四門緊閉,這座城池,只有悲傷。
大殿之內,鄭智與一眾軍將皆未睡去,殿內還有一些葡萄酒。
葡萄酒在中原是少見的,便是趙佶也喝不到也難得品嘗一次。淡黃色透明的酒液,與鄭智印象中的紅酒并不一樣。鄭智也是第一次見到這種顏色的葡萄酒。其實葡萄釀酒,顏色的差別與葡萄的皮與葡萄籽有關,也就是與葡萄的品種有關。黃色的葡萄酒其中的顏色自然也就來自于黃色的葡萄。
葡萄美酒夜光杯,便是《涼州詞》,這首詩今夜倒是極為應景。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手上的葡萄美酒,所處的地點,所干的事情。似乎都在這首詩中。
再往西去,幾千里西域,此處便是起點。
鄭智并未多飲,葡萄酒入口稍顯酸澀,回甘帶甜。世人都說葡萄酒高大上,鄭智卻是喝不出高大上在何處。一切文化的優勢地位,都是實力帶來的影響。不論人們怎么說葡萄酒對身體有好處,但是葡萄酒的所謂高大上地位,本質上自然也是西方實力所帶來的影響。
茅臺酒近來地位也越來越高,并非國人自己到處吹捧的結果,而是隨著實力增強之后自然而然的變化。文化的競爭力,歸根結底也就是文化背后實力的競爭力。
就如漢唐時期,此處西去幾千里,只要是漢人的東西都是被人追捧的。鄭智明白這些道理,心中也有悸動,便是此去幾千里,再現漢人之威武。
鄭智放下酒杯,開口說道:“去把李乾順提過來。”
牛大就在身旁,鄭智吩咐下來的大小事,大多都是牛大需要下去安排的。
不得多久,李乾順被提到了大殿之中。此時的李乾順顯然不如初見時候威風,被綁了許久,全身都已麻木,只感覺全身上下沒有一塊舒服的地方,自然也就是一臉痛苦的模樣。這份痛苦,大概是這位皇帝陛下從來沒有感受過的。
鄭智揮了揮手,左右軍漢上前松綁。
李乾順一語不發,勉強撐起身體坐在地上。目光多是疲憊,疲憊之中略帶一些恨意與怒火。
“李乾順,明日帶你回汴京去見大宋皇帝,你若是配合著些,這一路也能舒服一點,不需如此綁縛著,還能有架馬車伺候。你看如何?”鄭智也未多想,這么一個黨項西夏皇帝,到了東京,便是蓋世之功勛。若是這個皇帝路上配合,當真少了許多麻煩,即便碰上了大批的黨項人,也能輕易處置。
李乾順聞言,抬頭看著鄭智,開口道:“去汴京去見兄長,自然無甚不可,宋夏乃兄弟之國,知禮知義,想來不會為難。土地馬羊,皆可割讓,只要保朕再回大夏,鄭相公的好處也少不了,朕必然舉國之力以報鄭相公大恩。”
李乾順潛意識中,并未有階下囚的想法,心中還把自己當做一國之主,坐擁黨項幾千里江山。話語之中也在收買鄭智一般,皇帝的手段,習慣性對人以利誘之。
此話聽到鄭智耳中,卻是有了另外一個問題。這個問題一到鄭智腦海,鄭智雙眼兇光大作。
那東京大宋皇帝趙佶,似乎真不能常理論之。便是遼國皇帝耶律延禧,被追得草原大漠四處奔逃的時候,這趙佶竟然還能派使者去請耶律延禧帶人入大宋了,以親王之禮待著,地位只在趙佶一人之下。雖然耶律延禧南下之時被女真人截住了,并未成行。
但是此事已然把趙佶這個人的思維邏輯顯示得一清二楚。鄭智不禁多想,這李乾順若是到了東京,是否也會是這個待遇?
若是趙佶一時高興,再把這耶律延禧又放回去了,割讓些土地,收些馬羊。鄭智這一趟便是無用之功。
鄭智想到這里,眼神凌厲非常,往李乾順看得許久。看得李乾順汗毛都豎了起來。
“哈哈。。。此事好說,便請陛下先去休息吧。”鄭智忽然收了眼神,開口笑道。然后又轉頭吩咐牛大道:“把西夏皇帝請到后面歇息,多派些人手貼身保護著,不得有失。”
牛大自然又上前來押李乾順到后面去。這皇帝還真不能跟那些大臣關在一處,分開來關,也能防備許多事情。
李乾順一走,鄭智面色立馬嚴肅起來,開口道:“小乙,速去把黨項皇族所有男丁都清查出來,關在旁處。”
鄭智似乎起了殺意,只是一切還待回到大宋再說。殺與不殺,什么時候殺,這些問題只有回到秦鳳才能決定,嵬名仁明麾下,還有無數黨項士卒,這個皇帝自然也要好好利用一下。
天色大早,瓜州城外隊伍綿延兩三里。前后皆是鐵甲騎士,中間綁了幾千人。最頭前隊列之中,黨項皇族皆在鄭智身后跟隨。
再看瓜州城,已經空空如也,一座上萬人口的城池,忽然沒有了一個人煙,似乎也有些駭人。
東回之路,再也不像頭前那般急趕。這些幫串綁在一起的達官貴族,行路的速度也快不起來。
這一趟回程,按照這個速度,一月不止。
再入玉門關,鄭智才有心思好好打量一下這個地方,關口已然成了土丘,綿延到天際盡頭的城墻脈絡還清晰可見,只是城墻也成了一道土坎。
從土坎而上,并不費力,輕松已過。這個地方曾經是華夷的分界線,如今再也不復當初的作用了。
燕青讀了不少詩書,此時愜意之下,開口調笑道:“相公,聽說這玉門關原先叫做小方盤城,是有一個走商感謝上天大雁指路,便把寶石放在了城頭之上,所以才叫玉門關的,也不知有沒有此事。”
傳說中玉門關的由來,也就是這兒一個小小的傳說故事,一個行商迷路了,得了上天大雁的指點,大雁叫他把手中的寶石放在了玉門關的城頭之上,以此得名。
“民間傳說而已,且信且不信,玉門之名,許是關外昆侖山下出產美玉,由此地入得中原,所以得名玉門。”鄭智答道,新疆玉乃玉中極品,多由此處進關。
“相公,這個地方好啊,大漠孤煙總在詩詞之中,今日一見,名不虛傳。”燕青是文藝青年,自然多了文青的心思,感性所在。
鄭智聞言笑了笑道:“你既然喜歡這個地方,以后便派你到此處來筑城。”
“好,一言為定,若是有這一天,相公一定要多派些兵馬,且讓我再往西去看看,聽聞西域大小國家無數,到時候抓他幾十上百個皇帝回來。”燕青倒是相信鄭智的話語,心中大概也有憧憬。
鄭智笑而不答,感覺拉著韁繩的手背忽然一冷,抬頭看了看道:“終于下雪了,不知靈州那邊是不是也在下雪。”
寒冬終于來了,雪一下便是彌漫整個大地,嵬名仁明也將陷入絕境。
楊可世上前來道:“相公,這邊下雪了,沙漠以東必然也要下雪的,黨項人的好日子到頭了。”
鄭智點了點頭,回頭去望了望綿延無數里的漢堂長城遺跡,邁步往前而去。
頭前幾員斥候騎馬相向奔來。
“報。。。前方發現黨項騎兵,五千左右。”
鄭智聽言也不慌張,回頭看得一眼不遠處的一架車廂,里面正是李乾順。
李乾順聽得話語,也探出頭來。
鄭智轉頭,淡淡說道:“嵬名仁明倒是心思堅硬啊,瓜州告急,只派了五千人來救,這西夏的皇帝陛下在嵬名仁明心中原來這般不值錢。倒是忘記了,這嵬名仁明豈不也是姓李。”
這一句話語自然是說給后面李乾順聽的。嵬名也就是李,李便是皇族。李就能當皇帝。此乃誅心之語,陷嵬名仁明于不義之中。
李乾順聞言,又把頭收了回去。
鄭智也不再回頭去看李乾順的反應,只道:“往前去,且看看是誰這么忠心,不遠兩千里路途回來勤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