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河之邊,新建的小樓一座一座,已然形成了簡易的街道,販夫走卒也慢慢集結在此。
滄州要糧、鐵、火硝、硫磺。運河南下,自然是要酒,稍帶少量便宜的鹽貨。
如今這運河碼頭旁邊,潘興國坐鎮此處,收貨賣貨,兼職收取商稅。
鄭智漫步在這離城不遠的碼頭之上,心中對這裴宣越來越滿意,經略府政務事情,都由裴宣直接負責,這裴宣當真干得有模有樣。
今日出門,鄭智身邊也只帶牛大幾個親兵,還有金翠蓮與李師師跟隨出來透透氣。
如今的運河,還未形成后世直接貫通南北的直線,只是往西南而下,通過各處河流還有一段黃河,到得開封附近,再又往東南去江南。路途比后世直線貫穿南北的運河要長上不少,卻是也不妨礙河道帶來的貨物經濟交流。
碼頭之上,多是商人與小廝,還有民工苦力聚集之處。碼頭新建的這些歇腳客店,自然也大多是便宜的小客店,并不顯得奢華。唯有一處經略府建的客店,環境條件稍微好上一點,也主要是給貨主們交流用的,也就是一個交易所的意味。
金翠蓮與李師師跟在鄭智后面,關注點顯然與鄭智不一樣,鄭智是來視察工作的,這兩位小娘子自然是來看熱鬧的,卻是這碼頭的場景,自然是熱鬧,但不是那種有意思的熱鬧,純粹是忙忙碌碌。
“官人,此處無趣得緊。不若到城中茶樓去聽人唱曲說書有意思。”金翠蓮越發無憂無慮,平日里的生活多也是圍著家庭轉,出門自然就是想要找些有趣的事情消遣一番。
鄭智聽得金翠蓮抱怨,笑道:“哈哈。。。頭前就說碼頭這邊無趣,你卻是非要來,此時后悔也來不及了,陪著官人走完這碼頭再說。”
金翠蓮聽得鄭智話語,嘟著嘴說道:“奴還以為這碼頭人來人往,必是有趣的地方,哪里知道是這么一個模樣。”
碼頭之處,實在算不得有趣,來往之人都是行色匆匆,也是忙忙碌碌,搬運貨物的,找人干活的,討價還價的,哪里有一個閑人。
李師師看得金翠蓮嘟嘴模樣,上前勸解道:“小憐,往前去便是河邊,肯定有許多大船,不若去看看大船。”
這李師師顯然比金翠蓮心里要成熟一些,并非這金翠蓮不識人間疾苦,金翠蓮自然是吃了不少苦頭的人,只是在她的性格正在形成的年紀,碰到了徐氏這么一個善良的人,管教之上過于放縱了些,讓這金翠蓮反倒形成了一副大小姐般的性子。
當然,金翠蓮這般性子,主要是還有鄭智這么一個頂梁柱,為她撐起了一片無憂無慮受人尊敬的天空。自這金翠蓮真正進了鄭家的門,從渭州到滄州,三四年間,金翠蓮從來也沒有受過旁人一分氣。
“師師姐姐,那便看船去,好多年沒有看過大船了,小時候在東京,汴河之邊,船來船往好不熱鬧,打那之后,再也沒有看過大船了。”古代的精神生活實在匱乏,便是任意一點稀奇事,也能挑動人的好奇。
鄭智之前一直以為這金翠蓮比李師師年紀要大上一些,卻是后來才知道,兩人是同年生人,反倒是李師師要大上兩個多月。
李師師見金翠蓮懷念起了東京,雙目一轉,微微笑道:“如今東京汴河,不如原來熱鬧了,來往船只都變少了呢,卻是新出了個奇觀,小憐你想不想知道?”
“什么奇觀,師師姐姐快說說。”金翠蓮聽得一臉期待,便是要李師師說這奇觀見聞。
“如今的汴河,船雖然少了一些,卻是能看到更大的船,幾十步的大船呢,巨大無比,這種船一到東京,汴河兩邊圍滿了看熱鬧的人,壯觀非常。”李師師似乎在故意撩撥這金翠蓮,便是說個奇觀,也如講故事一般先鋪墊一番。
“汴河之上行得了如此大船?這船運的是什么啊?”金翠蓮心中似乎有些不信,汴河這種小支流,河道實在不算寬敞,幾十步長的大船行入汴河,當真沒有那么簡單。
“你猜這大船運的什么東西?”李師師雙目狡黠,微笑玩味,顯然也是覺得這金翠蓮好玩,逗弄起來頗為有趣,平常大概也沒少逗弄這金翠蓮。
鄭智聽到此處,不用多想也知道這大船運的是什么,必然就是花石綱。楊志便是栽在這花石綱之上的,楊志押運的大船直接在水里翻了,也搭上了自己的官身。
花石綱到得如今,已然發展到難以想象的地步,朱勔在蘇州設立的應奉局,如今權勢越來越大,江南百姓更是苦不堪言。但凡看中誰家的一塊石頭,一株花草,直接貼上一個條子。
這個東西便是被皇帝看中的東西,家中若是有被皇帝看中的東西,可不是幸事,反而是禍事。每日精心看護著被選中的事物,等著應奉局之人來取,拖得一月幾十天的,若是這株花草樹木死了、被人偷了,便是大罪!
平常拆人房屋院墻,運送人家宅子里的景觀之石,更不在話下。運送是花費與人力,大多也來自各地的官府或者是富商,官府無錢,便只有搜刮。江南之地,民怨沸騰也是自然。
原來覲獻花石,能得趙佶賞賜,若是趙佶極為喜歡,還能封個官身。如今這事情的好處都被朱勔等少數幾個人獲得,卻是這花石綱的成本,已然就到了地方百姓身上。
“姐姐,你快說嘛,到底是運什么東西的?”金翠蓮也受不得李師師逗弄,自然連連發問。
“那些船主要運送的都是送給官家的石頭,小到碗碟大小,大到比城門還高,樣式千奇百怪,似龍似虎,似云似仙,應有盡有,還有許多奇花異草,當真漂亮。一來就是十幾艘大船,我還去看過呢,只要看過之人,都是嘖嘖稱奇。”李師師揭曉答案,還有一臉稱奇的表情,似乎也在說著這些奇花異石的美觀。
金翠蓮看得李師師表情,心中也是羨慕,為自己錯過這般場景懊惱,開口說道:“我在東京之時,怎么就沒有遇見這些事情。還是思思姐姐有眼福啊。”
鄭智聽得李師師一番話語,也是連連搖頭,又進一步認識了這花石綱的威力。古時還有一個典故“楚王好細腰,后宮皆餓死”。
趙佶這點愛好,比楚王好個細腰,危害大了無數倍。楚王好細腰,不過是餓死了些宮女,被人詬病兩千多年。這趙佶喜好奇花異石,讓江南之地,怨聲載道,還有那方臘揭竿而起,應者云集。
已然就到碼頭河邊,鄭智指了指前方出現在視線里的船只,開口道:“師師,小憐,你們且去看船。”
“官人,奴便不去看了,讓小憐去看就可以了。”李師師看著鄭智,只是站在鄭智身后,卻是對這大船也不太感興趣。
金翠蓮自然歡呼雀躍往前走去,后面也有幾個軍漢跟隨。
鄭智看得街道一旁的茶攤,走幾步落座。
茶攤是一個老婦支起來與來往行人解渴的,也賺些小錢養家糊口,這老婦本也是附近村落的居民,如今開得這個茶攤,生活也是富足不少。經濟模式便是如此,只要有人流,便能帶動周邊所有的產業。
老婦上前,并不堆笑,還有些不卑不亢,開口道:“客官吃幾碗茶?”
李師師看得左右,開口道:“四碗,其中一碗,便只要茶葉,什么都不加。”
幾個軍漢跟著金翠蓮去了,此時也就牛大帶著一個軍漢,還有鄭智與李師師兩人。李師師顯然知道鄭智喝茶的怪癖,便是只要茶葉的味道,其他東西都不要。鄭智自然是喝不慣咸咸的茶水。
茶水片刻就上到桌面,鄭智端起這碗茶水,喝得幾口,左右打量著街道。
這邊街道顯然更加繁華一些,也是靠近碼頭中心的地方。碼頭下貨進城的必經之路也在此處,對面便是一個客店,客店里面坐的大多是麻布打扮的小廝苦力,吃著燒餅饅頭就著小菜,還算不錯的溫飽。
忽然幾個公服打扮的差人從客店之內拉出一人,拉出之后便是一頓拳腳。鄭智看得直皺眉頭。
拳腳之后,一個差人開口呵斥:“你這渾廝,讓老子一番好找,官府稅收,卻是你能逃得了的?”
被打之人慢慢爬起,坐在地上擦拭著嘴角邊的血跡之后,連連拱手告罪道:“冤枉啊,小的如何敢逃了官稅,小的交過稅的。”
鄭智也打量起這個被打的漢子,三十來歲,一身衣裝,雖然不是麻布,也并不顯得多么華貴,也就是個普通的行商,這種小商人搭著大商船走些貨物也是正常。
“老子知道你交了稅,你交的是經略府的稅,老子這邊是知府衙門的稅,你什么時候交過?”這官差擼起袖子,邊說邊指指點點,便是一個說不好,上前還要來一頓胖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