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冷冷的聲音從后方傳來:“二位是想說,此桉還有幕后黑手,只是劉大帥因為要安定人心,所以現在暫時不再追究了嗎?”
王弘和張邵的眉頭同時一皺,世家子弟之間的交談,有一個不成文的原則,那就是如果二人的護衛象他們現在這樣站了個圈子,面向外地作出戒備狀態,這意味著二人在是私聊,不歡迎別人偷聽的,而大多數的世家子弟,也是遵循這一基本的社交原則,不會去偷聽別人的議論,以前王國寶就是因為經常干這種偷聽后亂入的勾當,才會給絕大多數的世家子弟討厭和孤立。
來者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身形瘦長,五官端正,可是臉卻是不合時宜地有點過于拉長,有點象傳說中的馬臉,這一下子拉低了他的顏值,皮膚也顯得比較枯黃,與一般世家子弟們白富貴的樣子,截然不同,他身著普通的布衣,甚至不象是一個世家子弟,而只是一個平民百姓,可是那種傲然獨立的氣質,又表現出此人絕非凡品。
站在外面的護衛厲聲道:“什么人,竟然敢偷聽我家主公的談話,還敢隨意點評,是不是奸細探子?我現在就把你拿下!”
他說著,一擼袖子,就要上前。
王弘沉聲道:“且慢,不得無禮。”他這會兒也看出了來人的氣質非凡,絕非尋常市井小民,上前行了個禮:“這位朋友,我的護衛一時魯莽,出言頂撞,還請見諒,在下姓王名弘,乃是……”
來者冷冷地說道:“不用自報家門,我當然知道你王弘王公子,還有那邊的張邵張公子,剛才我站在這里,并無意偷聽你們的話,只是這里人實在是太多,你們說話又是順風,直接飄到我耳朵里來了,最后忍不住出聲,這是我王華的涵養不夠,只是,弘兄你的手下如果總是這么粗暴無禮,動不動就想打人的話,那和以前的王國寶,王愉之流也沒什么區別了,劉大帥苦心想扭轉的世家風氣,也會因此而敗壞。”
王弘的臉色微微一變,一邊的張邵說道:“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有錯在先,還這樣反說別人,強詞奪理的。王華,我知道你是瑯王氏之后,跟王休元還是族兄弟,但這也不是你可以如此妄言的理由,你應該先向我們道歉才是。”
這個王華,乃是瑯王氏之后,王導的曾孫,他的父親王薈官至衛將軍,而父親王也官至太子中庶子,司徒左長史,家族世居吳中,算是瑯王氏的庶支中相當有力的一支了。
當年王恭起兵討伐王國寶的時候,曾經給正在家中服母喪的王下檄文,要他也舉兵響應,正好這王平日里就和王國寶有過節,于是一拍即合,當即起兵,還讓自己的女兒出任貞烈將軍,結果后來因為種種原因,王恭和殷仲堪的那次聯兵討伐,最后以朝廷誅殺王國寶,請各路義師罷兵而結束,可是王卻因為起兵過程中殺了很多人,結了很多仇怨,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起兵討伐王恭,想要取代王恭的位置。
結果王恭以劉牢之為將,反過來攻擊王,天下無敵的北府軍打這種吳地的烏合之眾,那叫一個砍瓜切菜,王的長子王泰戰死,連同他那位給封為貞烈將軍的女兒也一并送了命,在這對兒女的拼命掩護下,王倒是突出了重圍,從此下落不明,不知所蹤。
王華當時只有十三歲,也是穿著祖母的孝服,在軍中跟隨父親起兵,王縱兵殺掠,殺人如麻,內心也是有所不安,于是在軍中請了一些和尚,殺完人之后,要這些和尚念經超渡,在王兵敗的時候,他的子侄都被搜殺,而一個名叫釋曇首的高僧,念在王對他有饒命之情,又出于佛家的好生之德,把年少的王華剃光了頭,偽裝成自己的弟子,這才騙過了追兵,逃得一命。
被釋曇首帶回寺中的王華,也因此誤打誤撞地避過了接下來的孫恩之亂,得以成人,后來,司馬元顯收買了劉牢之,背叛王恭,反過來將王恭擊殺,于是當年的忠臣成了逆賊,反倒是作亂的王,成了忠義之士,加上王華的堂兄王謐可憐王的遭遇,上書朝廷,赦免了王全家,并由王華繼承了家族,還俗回到了老家。
王多年失蹤,生死不明,也是在王華回家之后,由朝廷宣布其死亡,王華也因此守喪三年。
王華從小遭遇家族大難,從此沉默寡言,性格也是變得高冷孤僻,在為父服喪期間,苦讀家中藏書,學習經國濟世之法,也因為家境貧寒,吳地經歷了孫恩之亂后,一片瘡痍,象他這種沒落世家的子弟,仆役不過數人,莊客不過十余戶,導致他也吃不起肉,穿不得綾羅綢緞,身體瘦弱單薄,甚至看上去就是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似乎一陣風,就能把他吹倒。
但是張邵這樣一下道破他的身份,還是讓王華的臉色微微一變:“你是如何認識我的?”
張邵平靜地說道:“我吳興張氏也算是本地的豪強了,對于各家各戶的情況,了如指掌,你家的遭遇,我很同情,也曾經幾次托人送上一些生活用品,但你都謝絕了,這回你丁憂結束,本可以出仕,卻又碰到妖賊大兵壓境,換了一般人,碰到這種情況,是不敢來建康的,可你不僅來了,到現在也沒離開,我得說一聲,我佩服你。”
王華咬了咬牙:“這些客套話不用多說,你覺得我偷聽,但我必須再說一遍,我只是正好站在這里,又是順風,所以聽到了你們的交談,古人云,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二位都是世家子弟中的頭面人物,以后很可能會成為重臣,治理國家,在這方面,還是注意點的好。”
王弘哈哈一笑:“那王兄也要改變這種聽到動心之處,出聲暴露的習慣啊,要不然,也會不密而失身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