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越說越得意,負手于背后,來回踱起步來,仿佛這一刻,慕容蘭又重新變成了他的弟子,而慕容超則象是一個聽訓的孺子一般,他那低沉而沙啞的聲音,在二人的耳邊回蕩著:“而大燕的漢人地主豪強們同樣不可能受得了他,就這樣輕易地交出自己幾百年來的田產,莊客。你以為韓范他們愿意交出自己所有的領地,封爵,去投奔自己的這個同族嗎?大燕當初可以迅速地平定這里,靠的可不完全是軍事,更多的,是保留和承認這些本地豪強地主們的權益和好處。能讓他們繼續在這里占地圈人,當上個土皇帝。就連他們在各自塢堡,鄉村的治理,我們也不過多插手,交那些國家規定的稅賦就行了。”
“但是劉裕一來,可就沒這么便宜的好事了,他嘴上說是要解救在胡人治下的漢人,但實際上,卻是要拿出足夠的好處,來滿足手下的虎狼之士。他的幾萬大軍,可不會想著犧牲自己,去解救這些與自己沒有血緣親戚關系的北方民眾,他們要的,就是軍功帶來的土地,爵位,奴仆!”
“聽說劉裕在評定臨朐之戰的功績時,已經明確下令把漢人俘虜放回家鄉,而鮮卑族的俘虜則作為奴隸,分賞眾軍,這就是他要安撫和籠絡軍心必須做的事,現在大燕還在,他沒那么多土地分配,一旦真的消滅大燕,他必然會重新分割大燕的國土,收回鮮卑族和漢人地主的地盤,分給手下的將士,甚至,還有聞訊而來,想在這里購田置業的江南世家!”
慕容超恨恨地說道:“說來說去,劉裕也是要滅我國,奪我地,來滿足那些跟隨他的人,對不對?”
慕容蘭輕輕地嘆了口氣:“以晉制,軍功得爵,按爵分地,這樣一說,確實如此,我們慕容氏和其他鮮卑將帥們分的地,只怕要給收走,而漢人地主,塢堡主們的地盤,也會給剝奪不少,畢竟,這是劉裕自己立的規矩,不會改變,韓范他們現在投向劉裕,已經錯過了最好的時機,不可能保有現有的權勢地盤。這大概也是他們現在還忠于大燕,忠于陛下的原因。”
黑袍冷笑道:“阿蘭,你的判斷還是不錯,沒有因為你跟劉裕的關系就失去了理智。所以,你說我剛才的話對不對?劉裕北伐,最后是得不到本地漢人支持的。”
慕容蘭搖了搖頭:“我不這樣認為,漢人是千千萬萬的,可不止那些地主豪強,劉裕分地,不止是分給自己的部下軍士,更多地是分給所收復之地的普通百姓。你是不知道,他在晉國搞的那些事,那可是真的拿出以前世家豪門的地,去分給普通的百姓,讓他們得以耕作,有了自己的土地,要不然,怎么會跟世家高門翻臉成仇呢?”
黑袍勾了勾嘴角:“那是靠了孫恩之亂,打爛了吳地,有了大量無主莊園,這才能讓他按自己的想法行事,又或者是江北六郡,本就沒什么人愿意在這里占地經營,這才讓他搞出移民計劃出來,而我這回之所要主動打他,不就是不想讓他在江北站住腳嗎?現在這些不用多說,只談大燕。這齊魯之地的豪強地主,可是從先秦兩漢時期就在這里盤踞了,象那辟閭氏,就是出自春秋時的齊國大族,而姓高的則是齊國的宗室分家,在這里當了幾百年土皇帝,當年先帝征服齊地,也得對他們客客氣氣的,劉裕給出的條件,能比我們更好嗎?”
慕容蘭冷笑道:“你既然知道他們的重要性,為何要去害那些給韓范保護下來的漢人俘虜呢?難道你這樣就是尊重韓范了?”
黑袍的眼中閃過一絲殺氣,讓人不寒而栗:“我不需要得到韓范的尊重和表面上的臣服,我只需要他別無選擇,只能為大燕效力。你以為他留著那些漢人俘虜是做什么?”
慕容蘭的臉色大變,一陣急火攻心,幾乎要站立不住:“你,你竟然……”
黑袍陰森森地說道:“沒錯,你猜對了,你和韓范的心思我都清楚,你們留著這些漢人俘虜,就是為了跟劉裕講和,開出條件,尤其是把我殺了或者交出去這樣的條件,讓他肯罷兵言和,而我要做的,就是讓這種可能徹底地斷絕,殺光這些漢人俘虜,你還怎么跟劉裕議和呢?”
慕容蘭的雙眼通紅:“你,你這個魔鬼,那可是兩千多條鮮活的生命啊,如果這場戰爭不能平息,會有更多的人為此付出性命,甚至我們鮮卑全族二十多萬人,都可能為他們陪葬,你要拉著大家一起死嗎?”
黑袍哈哈一笑,聲音如豺狼夜嘯,讓人聞之心神不安:“置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如果大家還有后路,那必然不會出力死戰,我們臨朐就是因為這樣才輸,因我們還有退路,還能逃回這里。可是若廣固之戰再輸了,我們還能逃到哪里去?!”
慕容蘭咬著牙:“你瘋了,你完全瘋了,我片刻也不想跟你呆在一起,我現在就去……”
黑袍冷笑道:“你以為你現在還能救得了你的這一千多漢俘嗎?城西南的快活林,就是你為他們安排的逃跑通道是吧,其實我的手下早就盯上你那些部下了,他們一動,我就知道要做什么,這會兒的功夫,韓范的部下,那個太學祭酒韓杰,跟剩下的那些漢人樂師們的腦袋,應該都已經掛在南城城頭了,嘿嘿,還不如剛才就死在溝里來的痛快呢!”
慕容蘭無力地跌坐到了地上,閉上眼睛,黑袍連快活林的地址都知道,想必自己所有的安排都已經給查獲,那些可憐的漢人俘虜的命運,也是不言自明了,她喃喃地自語道:“都是我,都是我做事不密,沒有察覺到這個惡魔,是我害了你們,是我的錯!”而隨著她的自語,兩行清淚,潸然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