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王妙音的香閨,王妙音雙目緊閉,秀發如烏瀑般地垂下,雙手合什,口中念念有詞,而在好怕身后,十余位高僧法相莊嚴,各持塵器,對著佛龕前的幾縷殘余金線,在那里吟唱著超度亡靈的經文,檀香裊裊,配合著這些梵語經育,整個香閨之中,陷入了一種奇妙的氛圍。
站在王妙音身側,一個五十多歲,須眉花白,形容枯瘦的禪師,身披大紅袈裟,蓋著里面的土黃僧袍,單手合什,另一只手則輕捻著手中的佛珠串。
此人正是當今天下著名的禪師慧遠,也是有天下第一名僧的道安大師的首席弟子,當年道安大師駐錫襄陽,后被秦軍帶去了長安,苻堅對其多加禮遇,以為國師,而道安大師雖然心在異國,仍然心系大晉,派了自己的首席弟子慧遠大師回東晉傳教。
這位慧遠大師,乃是雁門人,少時學經學儒,跟那天師道二師兄盧循的父親盧嘏,乃是至交好友,后來在二十一歲時,在太行山聽了一次道安大師的弘法,深感佩服,便入了佛門。幾十年來,潛心修煉,遍讀各種佛家經典,在佛學與禪宗的造詣之上,已經隱有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之勢。
慧遠回東晉弘法之后,時任江州刺史的桓伊驚嘆于慧遠的才華,特地為他在廬山建立了東華寺,作為駐錫傳教之地,而前一陣桓伊在建康病逝,慧遠禪師也是特地來建康為其誦經超度,并順便應了謝安的邀請,為北伐陣亡的將士們作法場,這一來二去,竟然與每日去法場的王妙音成了熟識,今天王妙音要求其前來幫劉裕作場法事超度,這位大師也是欣然應允,從初更時分,一直到現在。
王妙音念完了最后一句誦詞,她的神色平靜,沒有太多地哀傷之色,身后的那些僧侶們,也紛紛站起,合什行禮之后,退了下去,屋內只剩王妙音與慧遠大師二人。
慧遠大師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妙音施主,你可下定決心了?這一步走出,此生再不可回頭。”
王妙音幽幽地嘆了口氣:“我已經想得很清楚了,不會后悔,大師,來吧。”
她說著,解開了頭上的發釵,一頭烏云般的秀發,就此垂下。
慧遠大師點了點頭,從袍袖之中摸出了一把剃刀:“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天明,已時。
謝安與謝道韞,并肩站在王妙音的香閨門口,身邊則是一個宮中的太監,四十余歲,一臉的肥肉,臉上堆著笑容,手里拿著一把拂塵,十幾名宮使站在金綢彩段的禮箱之后,正是司馬曜派人送來的聘禮。
胖太監笑道:“今天真是個好日子啊,風和日麗,萬里無云,前幾天作法事的時候,可都是陰云密布,看來,老天爺也是喜歡這門親事,要沖一沖這晦氣啊。”
謝安微微一笑:“劉公公,感謝圣上不棄,肯收留我這個外孫女,這是我們謝家,也是王家的福氣。”
劉公公哈哈一笑:“王刺史長年在外,而王小姐則一直居于謝相公的家里,王夫人也是長年在此,世人皆知,王小姐更多的是謝家的孫女,這回王小姐入后宮,如無意外,當可位居皇后,母儀天下,能看到王謝兩大家,能與皇室如此結善緣,老奴這可是從心底里高興啊。”
謝道韞輕輕地咳了一聲:“劉公公,我雖然暫居娘家,但畢竟是王家的人,請您轉告圣上,這門親事,他是跟王家結的,并不是與謝家。當然,王謝一體,并無太大問題,不止是謝相公,我家夫君也會精忠報國,勤于王事的。”
劉公公連忙點頭道:“這是自然,這是自然,謝相公為相二十年,一心為國,王刺史也是國之棟梁,王夫人更是女中諸葛,這點,圣上一直是贊不絕口的。”
說到這里,他看了一眼仍然緊閉的香閨大門,眉頭微皺:“謝相公,王夫人,你們看,這吉時已到,老奴在這里也站了半個多時辰了,王小姐的法事,還沒做完嗎?”
謝安轉頭看了一眼謝道韞,謝道韞淡然道:“妙音從昨晚就開始做法事了,她說過,做完之后,就與往事徹底決裂,從此一心侍奉君王,我的這個女兒,說話從不食言,我相信……”
她的話音未落,只聽“吱呀”一聲,香閨的大門,緩緩大開,慧遠大師手持禪杖,大步而前,法相莊嚴,而在他的身后,一個青色僧袍的比丘尼,雙手合什,緩步而出,光禿禿的腦袋上,六點新燙出的戒疤,清晰可見,即使沒了半點頭發,也無法掩飾那絕色的容顏,她的神色平靜,端莊,沒有半點的喜悅或者是悲哀,可不正是王妙音?
在場的所有人全都愣住了,劉公公吃驚地張大了嘴巴,說不出半句話,就連謝安也是雙眼圓睜,嘴唇在輕微地哆嗦著,一如他那微微發抖的身體,謝道韞一個箭步上前,想要沖到到王妙音的面前,卻被慧遠大師擋在了身前,只聽他高宣佛號:“阿彌陀佛,王夫人,請您自重。”
謝道韞厲聲道:“大師,這是怎么回事?我的女兒,怎么會,怎么會……”
王妙音淡然地宣了聲佛號:“阿彌陀佛,各位施主,貧尼已經在昨天夜里,接受了大師的剃度,從此皈依我佛,法號支妙音。人間的一切,從此與我無關。”
謝安咬了咬牙,沉聲道:“妙音,你如果不想接受這門親事,可以拒絕,何必這樣遁入空門?你知道這樣做的結果嗎?這是拿你一生的幸福開玩笑啊!”
支妙音平靜地搖了搖頭:“王妙音在世的時候,曾經與劉裕發過誓,此生同生共死,劉裕既然往生,王妙音亦不能獨在這世上,所有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就讓它這樣去了吧,感謝謝施主,王夫人這么多年來的養育之恩,貧尼當會天天為二位,向佛祖祈福。只是,世間再無王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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