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男孩兒出來的時候神色與頭一次出來時不大一樣,他好像敏感到了一些什么,臉上掛著與其年齡截然不同的沉重。他也忽然抱不住狗子了,撒手把它放了下去。狗子下地也沒有立刻就跑開,而是似只小貓兒似的繞著小男孩兒的腿蹭來蹭去,當小男孩兒被帶過來坐下,狗子也背毛靠著小男孩兒的腿,席地坐在他前面,輕抬眼皮頗為蔑視的斜了對面的神婆一眼,便就地爬下瞇起眼睛睡大覺。
小男孩兒氐惆著眉眼打量著對面的神婆,神婆則滿面笑容的慈祥的看著他,被這樣看著挺不自在,小男孩兒遂垂下頭去,偶爾抬起眼來悄悄看一看,仔細一回想人家對他笑瞇瞇的,他這樣似乎不大禮貌,隨即他抬起臉來沖神婆艱難的擠出一絲笑容,算是回應。
神婆很滿意,很欣慰,這是個懂事的孩子。她看著孩子是越看越喜歡,她又看向林蘇青,眼色中詢問著怎樣同孩子說起,是由她來說嗎?
她支支吾吾半天,怎樣醞釀也覺得不合適,心里頭明白得不得了嘴上卻卡了殼,她本是個善辯的,這時卻臨陣患了口吃,只一個勁兒的沖著小男孩兒傻笑,笑得小男孩兒心里直發毛。而她心里越是急著想告訴小男孩兒前因后果,想征得他的同意,嘴上卻越是不知道怎樣說才合適。
難辦,很是難辦。
“狗子。”林蘇青輕輕喚一聲,小男孩兒不聲不響的轉過小臉兒來望著他,腳下趴著的狗子的耳朵也動了動,睜開眼皮愁了他一眼,見林蘇青叫得不是自己,才又閉上了眼睛。
“你是個男孩兒,將來是想做威武勇敢的大丈夫?還是想做膽小怕事的懦夫?”
小男孩兒不假思索就回答道:“大丈夫!”
“很好。敢做大丈夫,就已經證明你是個很勇敢的人。”
“嗯!”小男孩兒用力點了一記頭。
“不過,你是不是真正的勇敢并不是叔叔說了算,你必須得通過考驗才能算數,才能是真正的勇士。狗子,你有勇氣接受勇者挑戰嗎?”
小男孩兒煞有介事的用力點了一記頭,斬釘截鐵道:“嗯!我考過了就是勇者!”
夏獲鳥頗有些擔憂,聽林蘇青話里的意思他是要原模原樣的將小男孩兒目前的處境告知給他?未免太殘忍了,這才五六歲的孩子,連大人們之間的談話都無法完全聽懂的年紀,卻突然要面臨這些殘忍的事情,是真的可憐。不過,她雖然心憂不已,神情不得舒展,但是她沒有阻止林蘇青。
這和林蘇青小時候的經歷似乎差不多,雖然林蘇青的性格一直疏朗,然而實際上比誰都細膩敏感,他第一次出門那天就意識到了自己沒有父親,那時候才不到一歲,然后在他剛學會說話的時候,就問了:“爸爸呢?”誰也不知道他是跟誰學來的關于這句話的吐字發音。他常年是被關在書房里自己玩耍的,他的母親一星期才帶他出去一次。并且他不是隨口模仿來的,他當時很清楚這幾個字的意思。
于是在他三四歲時候,他的母親就直接告訴他:“你沒有爸爸。”但他問為什么,她母親只道:“沒有為什么。就好像有些人生來是女孩兒,有些人生來的是男孩兒,沒有為什么。”
夏獲鳥看著林蘇青,早已經無法從他的神情之中看到他的心緒了。不過他如果真的要直白的告訴小男孩兒真相,或許也并非一定就是壞事。
“狗子。”林蘇青又輕聲喚了喚小男孩兒,小男孩兒十分懂事的站起來走到他身邊立著,認真聆聽。
“你記住,是你要立志做一位勇士,做一位大丈夫的,那么從今天起你就與普通的小孩子不一樣了。普通的平凡的小孩兒,很脆弱,他們需要父母無微不至的關愛和照顧,而大丈夫是也勇敢無畏的,成為大丈夫的第一重要就是學會獨立,也就是要學會在沒有他人關照的情況下照顧好自己。叔叔講的話,你聽得明白嗎?”
“嗯!”小男孩兒用力點頭。
“所以,即使你的父親暫時不在身邊,你也不可以總是哭,你連哭都忍不住,怎么能學會勇敢?”
“嗯!我不哭!”
看著小男孩兒緊抿著唇角,堅毅的眼神,林蘇青拍拍他的肩頭道:“好孩子,你要勇敢成為你父親的驕傲。”
“嗯!”
“嗯。不過你現在年紀還小,你的大腿都還沒有叔叔的胳膊粗,讓你單獨的生活,即使你勇敢,難免會遇到有壞心眼的大人。”林蘇青溫熱的手掌覆蓋在小男孩兒的后腦勺上道,“所以,現在叔叔推薦幾處地方,你先去那里生活一段時間鍛煉身體如何?”
“在我自己家里不可以嗎?”
“你會做飯嗎?”林蘇青忽然的一問,小男孩兒愣了愣神,隨即搖搖頭,嘟囔道:“不會。”
“那你會種莊稼嗎?”
搖搖頭:“不會。”
“扛得動鋤頭嗎?”
小男孩兒不僅羞愧的低下頭去,聲音也越發小了:“不會…”
“會施肥、會放牛嗎?”
“不會…”
“所以,在你的父親回來之前,你得有個地方吃飯,飯都沒有吃飽怎么有力氣去干大事呢?勇士們都是很強壯的。”
小男孩兒驀地發了斗志:“那我去,等我父親回來了,我就回自己家里!”
“可以。”林蘇青拍拍他道,“那么,有幾處地方叔叔覺得不錯,你可以選一選自己想去哪里。西邊的大佛寺、北邊的白云觀、還有你對面坐著的那位婆婆家,狗子,你愿意去哪家暫住啊?”
“我可以住在這里嗎?”小男孩兒說著蹲下去環抱住狗子,“我想和它在一起。”
“這里你不可以住。”林蘇青溫和的拒絕,不告訴他原因,他也不敢問。
小男孩兒頓時迷糊了,他不曾做過這樣的選擇。那神婆見狀生怕他不選自己,連忙道:“去大佛寺和白云觀住的話就只能吃蔬菜再也吃不了肉了,紅燒肉啊、大雞腿啊、連魚肉你也再吃不了了,還有、還有肉包子,也不能吃。而且啊你也再不能和漂亮的小姐姐小妹妹一起玩耍了。”
“為什么我不能吃肉,不能和漂亮的小姐姐、小妹妹玩耍啊?”小男孩兒一臉天真一臉茫然的問道。
“呃因為…因為他們都是和尚,都是道士,他們有他們的規矩,規矩就是這樣,必須遵守。就好像…呃…就好像…就好像買東西必須付錢,就是依規矩。”
“可是我平時也不吃肉啊。”小男孩兒張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道。
神婆一聽,心中一喜,好的是她早有準備,連忙取下一直挎在胳膊上的小籃子,揭開布包,從里頭取出一個方匣子,她神秘兮兮的瞅著小男孩兒,道:“你來看看,婆婆給你帶了什么來?”
小男孩兒剛要去,驀地不敢,他看看林蘇青,得了林蘇青點頭,他才小心翼翼地走過去,他聞到一點點香氣,但是不確定是否是從拿盒子里來的,盒子看起來很漂亮,是朱紅色的,他銜著食指指尖小步走過去,那神婆繼續賣弄關子道:“來大寶貝,你自己打開看看里頭是什么好東西”
小男孩兒怯生生望了望她,見她笑得和藹可親,也不是那么怕她了,便大起膽子來,雙手捧住盒子蓋,用力去揭,可是蓋子扣得很緊,他用了全身的力氣也只能一點一點的揭開,而隨著那一點一點的打開的縫隙,一股蒸手的熱氣從之間冒出來,經過他的指背,有一點點燙手,與此同時,還有撲鼻的香氣,太香了,他不知道為什么,單單是聞著這股香氣他嘴里就有好多的口水。
“嘩”
在小男孩兒完全揭開蓋子的一剎那,神婆突地一聲驚呼,本想制造一種驚喜感,怎料嚇得小男孩兒一哆嗦。
“雞…”小男孩兒直勾勾的看著盒子里。
“是燒鵝”神婆笑容燦爛的抽出旁邊的手絹隔著絹布掰下一支燒鵝腿,遞到小男孩兒的嘴前,“快嘗嘗婆婆的手藝”
什么害怕什么防備,見著燒鵝腿的那一剎那小男孩兒忘得一干二凈,他張嘴就是一口,接也沒接,就著神婆舉著就啃了一口鵝腿,香滋滋油潤潤。
那神婆很是會拉攏,似不經意道:“這么好吃的燒鵝,去了大佛寺和白云觀可就一輩子都不能吃咯。因為規矩,他們規定了不能吃肉。”
夏獲鳥與林蘇青相視點點頭,這小男孩兒的去處大約已經選好了。只不過出乎夏獲鳥意料的是林蘇青居然沒有直白的告知小男孩兒真相。
小男孩兒歡歡喜喜的嚼著燒鵝,那神婆連忙趁熱打鐵的問他:“大寶貝,去婆婆家里住嗎?”
“嗯!我去!我去婆婆家里住!”沒有什么是一個燒鴨腿不能解決的小孩,如果有…神婆連忙又給他掰了一支。
小孩子還是好哄啊,只是…也只是當前好哄而已。
“謝謝婆婆,我吃一個就好了,我想留著給我阿爹一起吃,阿爹肯定也沒有吃過這么好吃。”
神婆的笑容頓時僵了,這話她真不知道該怎么接,她連忙向林蘇青投去求救的目光,然而林蘇青并不打算幫她,罷了,她也明白如果這孩子真跟她去了,她始終要面臨諸如此類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