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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七章 諸行無常

  與之對峙,狗子沒有變大的自己的身形,全憑一身霸氣,而那黑犬修為不算高,他根本識別不出狗子的真實身份,見它會說人話,卻并沒有幻化出人形,便只當眼前這只會說話的赤身白首的小犬同自己差不多修為,但他還是住了手,因為他畏懼林蘇青。

  他知道一分堂是做什么生意的,不過并不知道林蘇青究竟有多大的本事。他之所以感到畏懼,是因為眼前的這只狗子,敢以犬形當著自己主人的面開口說話,而主人毫無反應十分平常,那這個主人一定不簡單,這只與自己差不多修為的小犬很有可能是被降服的。

  “你不用感到害怕。”林蘇青溫和道,“我與你附身之人是舊相識,我一分堂承蒙他多年關照。你是他的親屬之一,我既喚他一聲大哥,必然不會加害于你,更不會加害于她。”林蘇青向那傻媳婦點點頭,那傻媳婦傻愣愣地,模仿著林蘇青的動作也點了點頭,好似聽懂了他的話似的。

  “你的尸體還留著你的魂氣,你若在三日之內返回,你尚能得以復生,修為也半分不會化散。你若逾期三日不回,你便再也回不去。而你的主人是陽壽耗盡而亡,不同于陽壽未盡的亡者,他的身體從他死亡開始,就會逐漸腐爛,有你的附身不過是令他腐爛得相對緩慢一些而已。”

  林蘇青一邊不緊不慢的說教,一邊閑庭信步的踱去正堂的藤椅上落座,夏獲鳥給他放下一碗涼茶,便隔著方桌做在他旁邊的副位上。

  “你若執意不走,等到你的主人尸身爛透,化作一灘泥水,你再后悔就來不及了。何況,時下早晚溫差巨大,白晝依舊炎熱,即使有你的修為加持,他的尸身也支撐不了多久。屆時,你還是無法替你的主人照顧你家女主人。”

  那被附身的憨漢子驀地渾身一顫,雙眸竟然濕潤,他深情款款地凝視著他的女主人那個傻媳婦,而那傻媳婦旋即別過臉去,不讓他看。

  “你瞧,她不愿意接受這種越俎代庖的照顧。”林蘇青執起桌上的一柄折扇指向那傻媳婦,同那黑犬道:“人人都道她傻,她的確傻,可是有些事情,她心里可明鏡著呢。你對她她照顧,與你的主人對她的照顧,怎能一樣呢?”

  “可、可…”那黑犬支支吾吾半天,興許是因為不常說人話,組織起言語來不大利落,“我、我、我完全學著主人的習慣…我…”

  “那我這樣說。”林蘇青手中的折扇輕落自己的掌心,道:“我摸一摸你的頭,同你的主人摸一摸你的頭的動作一模一樣,你感覺是一樣的嗎?我能取代你的主人嗎?”

  被附身的憨漢子搖了搖頭:“不…不。”

  “對她來說,就是這么一回事。”

  “主人不想她難過,怕主人擔心她,我、我照顧好她,主、主人就不難過。”

  “你已經成功的附身在了你的主人身上,可是為何她總是對你拳打腳踢?”

  “她、她不、不高興。”

  在他們談話間,那傻婦人則在一旁雙目失神,癡癡呆呆的傻笑,俄爾突然毫無目的的咒罵,俄爾又安靜,俄爾猛地揪扯那憨漢子抓撓他的臉。

  “她為何不高興?”

  “因為我…”

  “那你這樣是不是狠狠的違背了你主人的意愿?”

  “我…”

  “小家伙,這件事情我是這么理解的,我說與你,你聽聽看我所理解的對與不對。”林蘇青拉著憨漢子的手示意附身在憨漢子身上的黑犬坐下,而后接著說道:“你的主人,從結識你的女主人之后,就時常走街串巷的送禮,許多年來不曾間斷。他送禮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希望大家能夠對你的女主人多加照拂。在她渴時舍一碗水,在她饑時賞一口飯。他為何要常年這樣拜托大家?”

  那附身在憨漢子身上的黑犬低著頭喃喃道:“他怕。”

  “怕什么?”

  “怕先死。”

  “是的。”林蘇青手中的折扇尖輕輕敲著椅子扶手旁的桌面,“他怕的是自己死后,無法再繼續照顧妻子。”轉而又問話道:“那他做的是什么準備?”

  那“憨漢子”低頭沉默不語。

  夏獲鳥替他答道:“是拜托大家幫忙照顧。”

  有這一附和,林蘇青點了點頭,接下去道:“你的主人的打算里,從來也沒有讓誰代替他來照顧啊。”

  “可、可是…她不會接受別人…”

  “那她接受被附身的丈夫了嗎?”

  對方搖搖頭,雙眼濕潤,頭埋得更低了去,若非附身在憨漢子身上,恐怕這會子已經羞愧得趴在地上了。

  “她或許不清楚你是誰,但她肯定清楚你不是她的丈夫。”

  那傻媳婦不知是突然聽懂了什么,即刻沖著那憨漢子就是一爪子,在他干癟的臉上又撓出幾道新鮮的血印子,作勢上去扭打,幸而被林蘇青一訣定住。

  他語重心長而道:“小家伙,你說說,她除了不高興,她是不是還很憤怒?除了憤怒,是不是還有悲傷?你這樣聰明,難道就不曾發現她非常難過嗎?”

  “我主人不想她難過…”

  折扇輕落掌心,林蘇青起身送客道:“好了,也算聊過了,有需要幫忙的地方你盡管來找我。天色不早了,你們該回家去了。”

  “誒。”那附著黑犬的憨漢子應了聲,便要牽著那傻媳婦走,可是那傻媳婦就是不走,拳打腳踢不夠、便上去抓撓啃咬,還是不夠,她就去啃栓著他倆的繩子,那憨漢子就一聲不吭的任她打鬧,唯獨她去啃咬繩子時他連忙伸手阻攔,被她一口啃在了手腕處,之狠,鮮血直流。

  好半天那傻媳婦的瘋才終于緩下來些,他才終于拉拉扯扯的將她拽出了門。

  “就這樣讓他們走了嗎?”夏獲鳥問道。

  “嗯,我能替那憨大哥做的,目前就這些了。此外,便是他們自己家的家事,不由我插手。”

  風平浪靜又是普通的一天過去了。翌日,正是鎮里開場的日子,周圍村莊里的居民們都紛紛背著大小的背簍來趕場,要么是來兜售,要么是來采購,或是與人交換彼此所需之物。

  一分堂剛一開門,就聽見擺在街兩邊的菜販子們閑聊道:“那場火足足燒了大半宿嘞,還是后半夜的一場大雨才澆滅的,否則不知道要燒到哪里去了。”

  “是啊是啊,還好他家住得偏遠啊,否則鄰里該遭殃嘍。”

  “誰說不是呢,你說那傻娘們往常發瘋也不帶點火燒家的呀,昨夜不知中了什么邪,一把火燒了全家。”

  “我聽說有人看見她站在火里笑呢,嘖真嚇人。”

  “誒誒誒,我咋聽說有人看見她在火里哭呢?說得可嚇人了,鬼哭狼嚎似的。”

  “本來就是個瘋婆子,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管她呢。”

  “唉…就是可惜了那憨老漢嘍。”

  “該啊,當初就不該撿那傻娘們回去,到頭來苦了自個兒,還害了自個兒。”

  “嘖嘖嘖可憐啊,太可憐了。”

  “一把火燒得精光,什么都燒成灰燼了。”

  夏獲鳥與半半不約而同地側首望向林蘇青,一時間誰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林蘇青負手立在門口,清晨微涼的風迎面吹入一分堂,一如過往無數個打開大門的早晨。街上人群熙熙攘攘,人聲鼎沸,絡繹不絕,一如往常任意一場。

  “去扎些紙錢元寶燒給他們老兩口吧。”林蘇青吩咐道。

  夏獲鳥隨口嘆道:“一分堂一分堂,好歹也要收一分錢吧,你這不收錢就罷了,還倒貼不止一分,我看吶,我們遲早要關門大吉。”

  半半抿著嘴偷笑,怎料被夏獲鳥發現個正著,“好啊半半你膽敢偷笑。”夏獲鳥憋著笑作勢就要來罰她,一路將半半從前堂追到了后院。

  林蘇青出神的看著鎮子口的那塊大石頭,仿佛看見了那傻媳婦正翹著腿閑坐在大石頭之上,憨漢子憨厚的笑著伸出手去,她笑容燦爛的搭手上去,輕盈地一躍而下。然后手牽著手歡歡喜喜的沿著那條蜿蜒小徑一路走下去。

  你看,說起那對老夫妻,他們多么特別,“憨子”、“傻子”、“瘋子”…都是他們的名字。而當他們死去,其實也就那樣,與平常人無異。

  “嘿!聽說了嗎?有人看見有一條黑狗撲進了火中,一起燒死了。”

  天才一秒: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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