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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二章 明知是假,偏要去信

  只見那個身影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似乎是一位身形瘦小而又佝僂的老婦人,她頭發斑白,蓬頭垢面,衣衫破舊,補丁打得層層疊疊,看不出原來的樣子,

  她當作拐杖的原本是一根普通的木棍,棍子底部沾著半干的泥土,棍身很粗糙,只有握手的那一端,被粗糙的手和汗磨的光滑。

  她杵著拐棍的手在顫抖,每走一步,腿腳在不停地顫抖,仿佛已經支撐不住她的身體,她的膝蓋始終彎曲著,像是因為經過了太多太久的長途跋涉,已經伸不直了。

  她走著走著,驀然抬頭一眼看見了林蘇青,先是一愣,像是驚住了,大約是凌亂在臉前的頭發使她看不清,她連忙顫顫巍巍的抬手將臉前的頭發撩開,打眼一看,更是一震,隨即她向林蘇青伸出手去,遠遠的伸著,張著嘴似乎是要說些什么,但半天沒說出一個字來,可能是因為嗓子干渴得厲害,使她發不出聲音。

  林蘇青看出那位老婦人是想招呼他,他連忙快步跑上去,卻在跑近時頓時停住了腳步。

  他不敢確信,瞪大了雙眸盯著,喉頭滾動,他也遲遲說不出話來。

  二人就這樣面對面立著,那婦人滿面戚容,還未說話,淚水先淌了下來,淚水流過,沖掉她臉上的灰塵,留下了深深的痕跡,至少許多月份不曾梳洗了,頭發也打了結。

  林蘇青一句話也說不出口,眼眶通紅,鼻尖也通紅,淚水滾燙,涕泗橫流。卻強忍著不哭,忍得太陽穴上青筋暴凸,忍得唇角不停地抽搐,忍得渾身顫抖,忍得腳步不由自主地上前,退下一軟,跪在了那位老婦人的跟前。

  老婦人顫巍巍的想去扶他,扶不住,便就作罷。

  便就這樣,彼此以淚洗面的看著。

  老婦人飽經風霜的臉上爬滿了縱橫的皺紋,連同脖子也都松垮的掛著猶如溝壑皺紋。她的皮膚粗糙焦黃,干出了許多裂痕,顴骨上很有幾塊被太陽曬出的褐色斑點,那些斑點順著她的臉頰蔓延著,甚至蔓延到了脖子,到了手背…

  她的眼窩深深凹陷,大而腫脹的眼袋將她的眼瞼往下墜著,將眼眶墜成了窄窄小小的三角形,雙目渾濁,偏偏能映出林蘇青的面容。

  她顫抖著伸出手去,想摸一摸林蘇青的頭,卻在即將摸到時,停了,又緩緩地、不舍地…收了回來。手指微微收了收,怕是自己的手弄臟他的頭發。

  林蘇青捉住了她收回的手,輕輕拉過來,覆在了自己的臉上,手很冰涼,掌心很粗糙,新舊的繭疤磨著他的臉龐,真實而又圓滿。

  她便默默地流著淚,默默地看著林蘇青,淚水從來沒有斷過,渾濁的眼睛里卻滿滿都是笑意。她此刻,很幸福、很開心、很滿足。

  “娘…”林蘇青失聲呼道,聲音始終在喉嚨里拉扯著,一開口便啞了。

  那老婦人含著淚水笑著著他臉頰,慈祥道:“以前都叫老媽,忽然改口了…不過也很好,叫什么都好,媽聽著都高興。”

  林蘇青不知該如何回應,曾經受過的好多委屈突然全都忘了,曾經想說的所有話忽然全都想不起來了,看著眼前的人啊,只覺得難以理解,難以想象。怎么忽然就蒼老了如此之多,他為憔悴滄桑的老媽感到委屈,她是這樣好,這樣溫柔,這樣善良…

  時間為何不能好好的待她,為何要讓她衰老得這么快,為何…為何要讓她瘦了,為何要讓她的背佝僂了,為何要讓她的頭發花白了…為何…

  “兒啊快起來,地上濕氣重,別傷了你的膝蓋。”老婦人輕輕丟開拐棍,伸手去扶他,卻是一個沒站穩,差點摔倒,林蘇青連忙起身去扶住她。

  他曲膝扶著,當老婦人站穩后,他才小心翼翼地起身,并留意著老婦人的膝蓋,他想慢慢地將她扶著完全立起來,卻發現,她的膝蓋已經直不起來了…心里猛地抽了一下。

  伸手用衣袖擦干她臉上的淚痕,見她布衣長褲,都不是原先世界里的穿著,應該過來這邊許久了。

  “娘。”不知怎的,他已經叫不出那邊世界的稱謂,已經改不回去了。他扶著老婦人,張望四周,沒有適合能坐下的地方,便將她往船那邊扶去,走得小心而緩慢。

  “您是如何過來的?”一邊走著,一邊同她聊著。

  “唉…”老婦人長嘆道,“你忽然失蹤了,娘報了警,找了幾年也沒能找到,娘到處去燒香拜佛,道觀也進,寺廟也進,求求菩薩和神仙們保佑你平安大吉…”

  說著時她的眼淚又涌了下來,她抬起皸裂的手,抹去了淚水,有些哽咽道:“后來有一處道觀,娘去叩拜時,那名道長就問娘——是不是由家人失蹤了?他說還活著,他知道在哪兒,但不知具體地點。”

  老婦人的淚水淌了又淌,她用手心手背,抹了又抹,道:“娘便來找你了。”

  林蘇青轉身將老婦人抱入懷中,實在忍不住淚水,在不被她看見的時候,滴落了下來。

  “娘,您別說了,您受的苦兒子聽不得。”光是一想,就心酸得猶如被千刀萬剮。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老婦人輕輕地拍著他,掛著淚痕笑吟吟的,“見你平安,娘就是死也可以安心了…平安就好…”

  “兒子一切都好。”林蘇青如是說道。

  那些曾經想大吐的苦水,想大發的牢騷,想述說的委屈,想傾訴的話語…都沒了,沒了。一切都好,您不必擔心。

  他心里明白,這或許只是一個幻境,懷中所抱著的可能也只是幻象。可這一切都是那么的逼真,那么的親切…

  如是這般…便權當是真的吧,且讓他自欺欺人,且讓他陷在其中,且讓他先貪著這點小小的美好吧。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等這一刻等了有多久,等得有多苦,等得有多辛酸。便就這樣吧。

  他將老婦人扶到了那艘舊船的地方,他跳上船去,將一張滿是灰塵的小凳子撿起來,在湖邊洗得干干凈凈,又用衣袍擦干了水跡,才搬過去,扶著老婦人坐下,而他則席地坐在老婦人的邊上,靠著她的腿,像兒時那樣。

  他們看著湖泊,看著遠方,林蘇青閉著眼睛,想要慢慢的享受,即使一切都是假的,他也想珍惜這個時刻,記住這份感覺。

  “兒啊。”老婦人開口時嗓子干澀得失聲。

  “娘,您先稍等,兒子去給您打些水喝。”

  林蘇青連忙起來,迅速跑去邊上選摘了一些寬大的新鮮的綠葉,又跑回來,將綠葉卷起來,到湖邊去打凈水。打水時還特地蕩了蕩,蕩開層面上的,只打底下的。雖然湖水已經很清澈了,但感覺這樣會更干凈一些。

  他在打水時,那老婦人說道:“兒啊,你隨娘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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