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中年男子退下后,不多時便歸來,與他一同還來了一位年逾半百的老臣。
那位老臣一進來順手就將門關上,沖林蘇青附身的這位太子殿下行禮道:“老臣梁文復給太子殿下請安。”
林蘇青連忙去扶住他,道:“梁大人快請起,你我不必多禮。”
“謝太子殿下。”
梁文復起身后,又沖方才那名中年男子點點頭,二人也算是打過了招呼。
隨即林蘇青便把他們請到一側的榻幾前入座,親自為他們斟茶。
“不敢不敢,折煞老臣了!”
林蘇青按住他們的手,執意為他們二人斟好了茶,而后才肅穆道:“潁王的事,本宮方才聽聞了。但眼下有一件更為緊要的事情,需拜托二位。”
應當不是所有太子都像二太子那般不愿使用自稱。林蘇青心想,該端的架子還是要端的,以免惹人懷疑。
梁文復對于太子突如其來的施恩很是恭敬,他雙手捧著茶杯,持重道:“殿下實在折煞吾等。有什么話殿下直接吩咐便是了。”
早前先來的那位中年男子受了太子禮賢的恩,亦是看重,但不免有些疑惑,道:“殿下怎的忽然對咱們生疏了,從前不曾這樣,莫不是殿下遇到難事了?殿下只管吩咐,吾等竭盡所能。”
原來他們以前的關系比他想象中的還要親密?
其實方才在那位中年男子退走后,他已經仔細的忖度過一番局勢。
當事態發生變故,第一時間即來通報的應該都是心腹。而且,會提出杯酒化干戈之諫言的,應該也是忠心耿耿的且心底仁厚的親近人。
所以他決定,與其自己悄悄的摸索情況,結果暴露嫌疑,到時候百口莫辯。倒不如先發制人,他先將自己的情況表明。再觀察這二人的反映,如果他們愿意信,則視為心腹,若不愿意信,他再另尋他法。
深思熟慮后,林蘇青揣度著他們的神情,看起來的確對這位太子殿下滿分誠摯,毫無任何叵測之心。讓他們二人幫忙,應該不會出什么紕漏。
想了又想,于是,他找了個由頭,開口道:“說起來,有一件事應該告知二位實情。二位聽后可能會意外,但事關重大,切莫大驚小怪。”
梁文復二人皆是渾身一緊,提了萬分精神等候下文,生怕錯漏了哪一點,會導致無法全面分析,從而未能想出全面的策略。
林蘇青頓了又頓,娓娓而道:“本宮先前醉酒跌了個跟頭,頭磕中了桌角,腦袋甚是迷糊。”
這一句不是什么大事,但太子受傷也不是什么小事。
“殿下受傷了?可有傳過御醫?”
林蘇青連忙擺擺手,道:“其他傷勢倒沒有,只是…有些影響,說大不算大,說小亦不算小,但實在不便與外人提及。”
他特地將話說得拐來繞去,好觀察那二人的神情,以斟酌究竟要不要說出后面的話。
只見那兩位大臣登即眉頭緊鎖,緊張萬分,的確是誠心誠意的關懷這位太子。
“事關重大,本宮僅僅告知二位,還請二位替本宮嚴守秘密。只可你我三人知曉,不得再說與第四人。”
他慎重地往前湊了湊,那二位大臣面面相覷,皆是提心吊膽,也往前湊了湊。
“不瞞二位,本宮方才的那一磕絆,似乎短暫的丟失了一些記憶。”
“啊?”那二人驚詫,但見太子如此謹慎,不似在尋他們的樂子。
“說出來不怕二位笑話。”林蘇青看了看梁文復,道,“本宮只記得你叫梁文復。”
接著他又看了看那名中年男子,道:“我記得你,可惜不記得名字了。”
而后他搖搖頭,無奈道:“其他便一概都不記得了。”
梁文復二人目瞪舌僵,半天不敢置信。眼前是太子無誤,不是誰來冒充,卻忽然說不記得他們,對于其他更是忘得干凈。像是在玩笑,卻不是在開玩笑。
太子是認真的?!他們除了驚詫,一時間大腦一片空白,不知該如何應對這樣的事情。
其實梁文復這個名字,是林蘇青方才聽梁文復請安時自行說出來的,假如來的時候只請了安不曾報出姓名,那么,他便又是另一套說辭。
好在梁文復自己說了,這樣一來,他身為太子,在失憶后誰也不記得的情況,卻偏偏點名記得你一人,是何等重大的恩情。
若是忠誠,也該當加倍盡忠才是。
同時,不厚此薄彼,對于那名中年男子,他的確還無處知曉姓名,因此只說記得這樣一個人,那于這種情況下,也算是一種施恩。
公平,對于他們兩個,十分公平。并且在他們二人看來,這對于別人是不公平的,正是這種相較之的不公平,對他們二人則是一種殊榮,需要感恩戴德的殊榮。
當然,林蘇青也做好了他們不相信的準備,如果他們不相信,那么就不能怪他心狠了。狠辣的手段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也并非使不出來的。
在林蘇青心中正盤算時,那梁文復冷靜下來,肅著一張臉,凝重道:“這可不好辦…特別是在這樣緊要的關頭…”
他們相信了。
“不難。”林蘇青早有對策,只等他們相信。
他招手叫他二人再靠攏些,與他們耳語了幾番。
那二人的臉色忽而愁眉緊鎖,忽而思慮不定,忽而又恍然大悟。
片刻后,梁文復凝眉問道:“老臣明白了,老臣稍后便同陳大人盡快去為殿下安排。”
被呼做陳大人的是那名中年男子,也連忙應下,隨即拱手向林蘇青陳述了自己的姓名和官職詳細。
“殿下,臣為郎中令之屬官,乃專掌議論的諫議大夫——陳叔華。”
“好。”林蘇青輕輕按下他的手,道:“今后還要有勞二位多加照應,本宮暫時失憶一事不可對任何人提及。”
正事話罷,為了拉近關系,他補充了道:“以后,在沒有外人的地方,就不必拘禮了。”
梁文復與陳叔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敢答應。緊張了許久,他二人下意識地捧手應道:“多謝殿下厚愛。”
林蘇青嘆了口氣,心中感慨——唉,都說不了不必拘禮了。
不過,也正因了他們二人的這番不敢逾禮,說明他們二人是打心底里敬重這位太子殿下。
見林蘇青嘆息,梁文復思忖著問道:“殿下可是在擔憂潁王之事?”
林蘇青抬頭一愣,顯然他嘆的不是這件事,但經梁文復一語提醒,他遂回過神來,眼下的確是潁王中毒一事才最是緊要。
雖然不知道這個潁王是位什么樣的人物,是否容易相處,但從方才陳叔華口中聽來的,必然是與他附身的這位太子殿下有著相當大的過節。
梁文復見他愣住,登時想到的是,太子殿下興許記不得那些事,于是他主動解釋起來。
“潁王常年在外征戰,打了不少勝仗,近些年深受陛下寵愛。最近,陛下特地準了潁王…從邊關換防歸來…”
他臉色忽然黑沉,道:“無論現在的殿下是否能接受這一點,但老臣一向有話直說。”
言下之意似乎是有什么不太當說,又格外重要,所以不得不說的話。
林蘇青道:“但說無妨。”
梁文復同陳叔華相視后,二人面色皆是晦暗深沉。畢竟這不是一件小事,這是在挑撥皇室和睦的大事。
梁文復定了定心,慎重道:“潁王此次回京,似乎有奪嫡之意。”
這可不是小過節了!林蘇青大吃一驚,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奪嫡之爭,必然牽扯到性命之憂。
未曾料想剛一過來就要面臨性命之憂,林蘇青頓時有些心慌,有些緊張。這不是兒戲,不是隨便耍耍小機靈就混得得過去的小事。
盡管理智在在心中反復告誡著他,不行,他不能慌。但他的心仍然像即刻就要蹦出嗓子眼似的。
他無法確定現在只是附魂于太子之身的他,如果出了性命危險,會否傷及他自身。
同時,他也不想因為他的附身,無端害了這位太子,導致這位太子在奪嫡之爭中喪了性命。
冷靜,必須冷靜下來思考出對策。
不僅要幫這位太子護住性命,最好還能保住他的東宮太子之位。
可是,他對當下的時政一無所知,對太子與潁王之間的紛爭和糾葛更是毫不知情。這實在不好憑空想出什么實際辦法。不過轉念一想,此等大事,梁文復和陳叔華二人皆敢當著太子的面直言不諱,看來的確是心腹無誤了。二人皆是可用之人。
思來想去之下,他穩住了情緒,問道:“二位有何見解?”
與其妄動,不如先問問這兩位大臣的意思。至少他們是熟悉此間性質和事態轉變的。
然而梁文復面色沉重的看了看陳叔華,林蘇青也隨即看去,只見陳叔華亦是面如土灰,想必他們二人的心事一樣復雜。
畢竟諸位皇子之間的嫌隙和爭斗,早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
昔日的小事早已團成了大局,甚至已經到了一觸即發的地步。卻偏偏在危機的緊要關頭上,太子把腦子磕傷了,甚至對來龍去脈變得一無所知。
莫不是老天爺的意思?
剛如是一想,梁文復連忙在心中掐滅了自己這個想法,受傷定然與天意無關,當爭取的還是應當幫太子爭取。還好只是短暫失憶,若能及時恢復,也不算遲。
遷思回慮后,梁文復對林蘇青道:“旁的日后再講于殿下知曉。先說一說當前這件最緊要的事情。”
因為當前這件事,極有可能決定了皇帝對太子和潁王的看法,一旦皇帝對事態的處理有偏頗,便意味著皇子之爭的某一方失勢。
陳叔華點頭附議,梁文復繼續道:“潁王中毒之事,依老臣之見,殿下不妨先靜觀其變,以靜制動。”
他將茶杯往前面推了推,蘸著茶水有條不紊地寫下了一個楷字。
林蘇青借著昏暗的燭火認了出來:“等?”
梁文復點頭確認,凝重道:“潁王常年征戰沙場,然而朝政社稷,一直都是由殿下您在輔佐陛下。殿下治國有方,民富國強。試想,有如此大智慧的太子殿下,就算與潁王有什么過節,又怎會在公然發出宴請后,于自己府中的酒席中,投毒潁王呢。定然是知道其中意味的。既然知道,又怎么會做出這樣的行為呢?”
陳叔華附議:“是的,于情于理都說不通。”
林蘇青心中愕然,公之于眾的請客,又在自己的地盤投毒,這不是自投羅網給自己招禍嘛,有點腦子的都不會做出這么愚蠢的事情吧。
所以,是其中有人故意作梗,要陷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