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林蘇青同先前全然不同,不僅皮膚上滿是紅藍玄三色紋路交織亂錯,令人看不清他原本的模樣,連同他渾身都縈繞交纏著三種形態的力量,也令人將他的形貌看不真切。
但,光是他那一身肅殺之氣,便令人毛骨悚然,汗洽股栗。
他身上縈繞的三種不同的力量,沒有人知曉那究竟是什么,也沒有人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驚心動魄的恐懼。
但是所有人都看見了,正因為看見了,所以心底生起猶如蒼穹將覆的恐懼。
猛然,林蘇青神情大變,他突然裂眥切齒,憤恨盈目,與方才不同,更與先前溫和清秀的模樣截然不同。
他還是他,但他也不再是他。
捕快頭子意識到自己已難逃一死,他渾身不住地顫抖著,手里的大刀頹然滑出,墜落在地上。
刀像是被林蘇青的力量所震懾,剛落地時搖晃兩下,便自行斷成了幾截碎片。
捕快頭子也放棄了掙扎,他已然料到了自己的下場。只是,他還是將心中的疑惑脫口而出:“…你不是先前的那個…”
話音未落,林蘇青一掌劃過,掌風如刀,將捕快頭子的身體,從肩頸處斜著劈開,瞬間身首異處,裂成了兩截。
掌風迅猛如驚雷乍然落下,直到捕快頭子的尸體落地后,又過了良久,才有血水汩汩地流淌而出。
其他的官差衙役當場目瞪舌僵,回過神連忙奉頭鼠竄。
林蘇青心里怨恨,哪里容得他們逃脫。
他上前一把抓出了兩名官差的心臟。手從他們的背后直直刺入,心臟抓出握在手里時,還鮮活的連著他們體內的血脈,在跳動。霎時,被他捏得稀碎。
百姓們驚呼著惶恐逃命。
“妖怪啊!救命啊!”
林蘇青絲毫聽不進任何求饒的呼喊,也絲毫不顧及任何人的驚恐。
他的心中無情無欲,無悲無喜,毫無情緒。
但是,他又有情緒,那情緒說不清楚,也道不明白。
像是憤恨,像是不甘,又像是什么也沒有。很復雜。
他逢人便殺,當人們的骨肉在他的手中迸發碎裂的剎那,他有一種前所未有的痛快感,這令他為之著迷,令他為之享受。
他雙手極其發癢,渴望撕扯更多的血肉;他耳朵極其發癢,渴望聽見更多的骨頭碎裂的聲響;他眼睛極其發癢,渴望看見更多的皮開肉綻。
他想用這雙手將所有人撕成碎片、捏成肉糜。
他癡迷于這些四濺的血液的氣息。他舔了舔自己被鮮血染紅的手指,頓時有一種從腳心過電到頭發尖端的快感。
刺激,痛快,亢奮。
更多,更多,他想要更多的血肉來充實他的渴望。
他感覺現在的他,像是自己,又不像是自己。
他能隱約的感知到自己正在做什么,卻無法控制自己的所作所為。
在他的心底里也想停住罷手,可是身體異常的激動、異常的亢奮。他控制不住,根本控制不住。
渴望,只剩下對殺戮的渴望。
“哈哈哈哈哈…”他狠戾地低聲笑著,欣賞著人們的驚恐萬狀,欣賞著血肉橫飛,欣賞著滿地尸骨。
渴望,渴望殺戮的快感,渴望心臟在掌心里捏碎成肉糜的觸感。
渴望,渴望,渴望…
他滿手是血,一臉瘋魔的貪婪的笑著。
他肆無忌憚地戲弄著人群,似有意無意地隨手一抓,抓空了便作罷,隨即又再出手去,當抓住了誰,便撕碎誰。
渴望,渴望更多的血肉與白骨,渴望更多的尖叫與驚恐。
四田縣慘絕人寰的尖叫聲和哀嚎聲,破長空穿入了云霄,傳入了正在巡邏的天兵天將的耳朵里。
巡邏的首領身著一身金盔金甲,豐神俊逸,高大威猛。他于層層疊疊的云霧之中,朝凡間探出來一張面孔,只露出了那刀削似的挺俊面容。
他微微張開眉心之間的那道黑赤色的縫隙,那縫隙瞬間展露開來,竟然是第三只眼睛。隨著張開,那只眼睛剎那金光四射。
他再往下探了探,露出了半身金燦燦的盔甲,透過云海茫茫向下仔細辨認,頓時渾身一震。
晨霧彌漫,旭日初升,天邊驟然迸發出一道耀世的金光。
狗子登時一驚,指著天邊的那道金光,大叫道:“那不是三只眼嗎?!”
緊接著它又是一乍,大呼:“那方向不正是四田縣嗎!”
二太子目光一沉,隨即騰云駕霧,朝那金光迸發處趕去。
忽然一團云霧從天而降,落在林蘇青面前,阻攔住他追逐人群的步伐。
待重重云霧消散時,赫然顯出一位地閣方圓,劍眉星目,額間生有第三只眼睛的大帥。
三只眼大帥一身金盔金甲淡黃袍,持長戟一揮,指向林蘇青面前,在他們之間登時激起塵土紛揚,四周頓時半點聲音也無。
幾乎是在三只眼大帥身披的正紅色披風落下的瞬間,又有五六名銀盔銀甲的將士從天而降,英姿勃勃地立在了林蘇青的身后,皆是持長槍逼刺著他,阻擋他再往前半步,也絕斷了他的退路。
三只眼的大帥將長戟往地上一頓,震得大地為之顫動。
隨即,他沖林蘇青呵斥道:“哪里來的孽障!”
林蘇青登時反駁道:“我不是孽障。”
毫不過腦子的下意識反駁,這是隱藏在他內心深處的不屈。他早就想說明,他不是孽障,更不是什么禍患。
“放肆!”那三只眼睛的大帥聲音洪亮,如雷貫耳。
他食指與中指相并,指著林蘇青怒喝道,“你這異世來的禍患,膽敢在塵世作亂!今日本真君就要滅了你!”
“我沒有作亂!我不是禍患!”林蘇青兇狠的瞪著雙目。
他歇斯底里地反駁道:“是他們要殺我!不是我要作亂!我不是禍患!”
禍患一詞如同嘈雜的燕蝠,在他的耳邊不停地吵鬧、不停地作祟。
仿佛這浩瀚的世間偏是容不下他;仿佛有成千上萬的人在戳著他的脊梁骨咒罵他;仿佛世間萬物、世間所有,都在指責他,為何要茍活于世,為何還不去死。
因為他是禍患,所以他呼吸是錯,解釋是錯,做任何事情都是錯;因為他是禍患,所以人人都可以欺辱他、責打他、處死他。因為他是禍患,禍患就是不配被正眼相看,就是不配被公正以待。
禍患,他是禍患,因為他是禍患…
林蘇青捂著自己的耳朵反反復復地自言自語:“我不是禍患,我不是禍患,我不是禍患!住口!”
他旋即朝那三只眼睛的大帥襲去,那大帥腳下輕盈一點,向后退開數步,恰恰避過了林蘇青的掌風。他一身的力量很強,強大的連那大帥也不得不避讓。不過,他并不懂得如何去使用身上的力量,所以只能橫沖直撞。
顯然,那大帥也看出了他不懂,所以敢于冒這樣的風險只帶了為數不多的兵將下來捉拿他。
三只眼的大帥睚眥震怒:“你濫殺無辜,荼毒生靈,豈容你這禍害茍活!給我拿下這個孽障!”
那些天兵神將們迅速列開方陣,將林蘇青團團包圍。
四面八方防不勝防,令林蘇青閃躲不及,他干脆雙臂用力將所有刺來的長槍盡數桎梏住在身前,令他們誰刺不進,誰也退不得。
“你們憑什么說我是禍患!”
林蘇青遍體鱗傷,吼得聲嘶力竭:“又不是我要來的!這種鬼地方,我早就不想呆了!我在我原來的世界活得好好的,憑什么來到這里被你們當成禍患!”
仿佛是心中忍耐了許久的不屈,與不甘,仿佛那日在丹穴山便種下了這樣的憤恨。
他從未察覺自己竟然如此記仇,也從未察覺自己竟然如此在意這件事。
禍患這個詞,仿佛早就在他心中扎下了根,并且如瘋長的藤蔓,如決堤的潮水,猖獗的肆掠著占據了他。
那些銀盔銀甲的將士們怒道:“大膽孽障!二郎顯圣真君在上,休得造次!”
“真君又如何?你把我送回去啊?憑什么說我是禍患!憑什么!”林蘇青說著又是一聲暴吼。
仿佛“禍患”這一詞在他還未出生前,就已經在他的心中根深蒂固了似的,竟然完全聽不得,只要一聽便是瘋狂而強烈的憎惡。
“你們誰都想將我除而后快,誰都想殺了我!我不過是為了活著!我只是為了活著!你們為什么就不能讓我活著!”
他吼得撕心裂肺。他的身體和腦子頓時又失去了他的控制,他知道自己狂暴地沖那些將士們廝殺而去。
突然,他感到身后有一陣凜冽的寒風落下,一只手輕輕地蓋住了他的眼睛,有一道似清風冷月般的聲音,在他的耳邊低語道。
“忘了吧…”
像一陣風拂過。
來不及回頭,來不及去想,溘然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