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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強梁之國

  云瑯靠在窗邊,瞅著家里兩個健壯的仆婦正在斗毆…原因無從問起,可能是一時口角,也有可能是別的事情。

  總之,她們處理事情的方式就是斗毆。

  云瑯眼看著那個壯碩如山的婦人高高的躍起,將自己龐大的身軀砸在另一個同樣胖大的婦人身上,他就不忍心的閉上眼睛,接下來,慘叫聲是不可避免的。

  結果,他只聽到了一聲悶哼,受到重創的婦人并沒有如云瑯想象的那樣慘叫,然后嚎啕大哭,相反,她在反抗,趁著那個婦人壓在她身上,一把抓住婦人的頭發,用力的搖晃…

  她搖的如此用力,以至于云瑯以為會把那個婦人的脖子搖斷…

  等他再看了一會書,發現外面的戰斗不知道什么時候停止了,頭發散亂,鼻青臉腫的兩個婦人,對坐在一起,一人手里端著一個巨大的笸籮…看來,她們今天要是不把一擔陳米中的碎石頭撿出來,可能會沒有飯吃。

  雖然云氏婦人,已經沒有人在乎一頓或者幾頓飯了,可是,每日里齊齊的來到飯堂吃一份屬于自己的免費餐食,已經超越食物本身了,只有把這頓飯痛痛快快的吃下去,她們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價值,也清楚,明日還有這樣的飯食可以繼續吃下去。

  懲罰暴怒的婦人在一起干撿米這種細發活計,一看就是出自宋喬之手。

  這也是宋喬管理家業時的無奈之舉。

  秋收結束后,吃飽喝足加上無所事事,又不愿意把自己嫁掉的云氏婦人,正在向男人的方向進化。

  漢人脾性暴烈,且不論男女,能用拳頭解決問題的時候,他們一般會考慮別的方法。

  不聽話?

  打一頓就好了。

  不服氣?

  打一頓就服氣了。

  只有用拳頭打出來的道理,才是真正的道理…至于對錯…說實話,沒人理睬!

  洋洋《二十四史》,唯有《漢史》可以佐酒。

  而一部《漢史》就是在春秋大義熏陶下的大漢人欺凌世界的記錄總成。

  匈奴欺負我多年,

  我強壯之后就打你。

  把你打死了,

  我就按著你的兒子繼續打(南北匈奴)。

  你家有天馬不肯進貢(大宛)。

  我就打你。

  哪怕隔著一萬里,我也要打你,直到天馬養在我家后院里。

貴霜帝國  沒聽說過,打過之后再認識也不晚…

  即便到了強大的盛唐李二時期,《卯金刀之讖》依舊是帝國嚴防死守的底線之一。

  劉氏當王,劉主者吉,伐武者劉…這些讖言整整伴隨了大唐王朝一生。

  而那個時候,劉徹已經死了六百年了。

  霍去病此戰拓地三千里,酒泉郡終于出現了,云瑯很想問問霍去病,他是不是真的干過把酒倒進泉水里騙將士們飲酒的事情。

  如果干過,云瑯就很想問問,從云氏運去的六萬斤酒難道都被他一個人喝光了?

  看著朝廷發布的霍去病功勛表記,云瑯感慨萬千…很想去敦煌看看那座還沒有莫高窟的山丘…然后挖一個洞,在上面留下第一面壁畫…

  “你少吃一點,這是你吃掉的第三個豬蹄了。”云瑯放下手里的書卷,再也忍不住了。

  司馬遷抬頭看看云瑯,又狠狠地撕咬了一口最喜歡吃的豬蹄筋,瞇縫著眼睛享受了良久,最后用一大口酒將肉送下肚子,這才用一塊骯臟的手帕擦擦嘴巴跟胡須,打了一個大大的飽嗝道:“這樣的好東西你也沒記起來給我送一點。”

  云瑯嘆息一聲道:“你要是再不修改一下你記錄上的措辭,以后就只能住進你挖的那個地洞里,想要吃豬蹄,可以吃一輩子。”

  司馬遷很惡心的用手指掏牙縫里鑲嵌的肉絲,掏完之后還順便咀嚼兩下,不浪費一點食物。

  “為什么要改啊?我記錄的沒錯啊,陛下窮瘋了,然后就派繡衣使者大頭目去劫掠了滇國,夜郎國。

  然后滇池之水變成紅色,浮尸覆蓋滇池水面,魚蝦都吃的漂浮在水面上,沉不下去,王后,王女之尸裸埕于烈日之下,有長蟲自腹腔生…

  夜郎城大歡之時,有蜀地商賈敬獻美酒百壇,夜郎國竹氏王以千金相酬,并邀請蜀地商賈一起歡宴,觀瞧白象做戲,黃金瀑布奇觀…眾人飲酒之后就面目發黑…夜郎都城沉寂五日由余,等夜郎國屬民進入城中,才發現,夜郎城中兩千七百余口死傷殆盡,城中臭氣熏天,白象,黃金不翼而飛,蜀地商賈也不見蹤影…五百夜郎猛士窮追半月,卻在遁水之濱遭遇黑衣甲士襲擊,逃亡者不過二三。

  這都是陛下的豐功偉業啊,不記錄下來怎么成?”

  云瑯吧嗒一下嘴巴道:“都是謠言,你從哪聽來這么離奇的故事?”

  司馬遷四處張望片刻,就從云瑯的書房墻壁上卸下一面精美古怪的帶著朱雀圖案的青銅面具丟在桌案上道:“這應該不是你云氏出品吧?”

  云瑯干笑道:“看著有趣,從蜀地商賈手中買來的。”

  司馬遷并不在意云瑯的辯解,繼續道:“陛下的白鹿苑里忽然多了三頭白象,九頭馴化好的灰象,而你云氏的煉金作坊里濃煙滾滾,一月不息,更不要說今年的秋日里的俸祿發放的極為豐盛,就算是我這個太史令,也分到了兩枚赤金。”

  司馬遷說著話,就從懷里掏出兩枚小巧的金錠丟在云瑯面前道:“這東西出自滇國,還是夜郎國?質地不錯。”

  云瑯扒拉一下金錠,沒看見上面有云氏戳記,松了一口氣道:“這自然是國庫存金。”

  “國庫?

  春日里,大司農兒寬七十大壽,我也去了,老家伙準備的酒水簡單到了一人一壺酒,一盤菜,一張餅的地步,問起來就說國庫中空曠的可以跑馬,還說今年秋日里的俸祿無錢支應,還要我們都要把日子過的儉樸些,老家伙估計有兩年時間,我們的俸祿應該是無望發放的。

  結果,秋日里發放的俸祿遠比往年豐盛,你跟我說這些東西都是從國庫里拿出來的?”

  云瑯笑道:“不發放俸祿你們吃什么?”

  司馬遷大笑道:“這就算是承認了?”

  云瑯搖頭道:“說我不算本事,有種的去跟陛下說。”

  司馬遷笑道:“你以為我沒有說?起居注上我可是增補過的,陛下自然看的到,太常寺還把起居注打回來要我修改,被我痛罵一通頂回去了。

  我還奇怪怎么沒了下文,原來他們把差事交給了你,告訴你啊,修改起居注是沒有可能的事情,陛下既然敢作,就要敢認!

  劫掠這種事情對陛下來說干一次都嫌多,干的次數多了,養成習慣,那就糟糕了。

  現在還有化外之民可以搶劫,一旦把周邊的國家都給搶沒了,到時候就會對自己的百姓下手。

  那個時候,我這種小門小戶的人家沒關系,你們這些地主老財要小心了。

  要是有一天,我拿俸祿的時候,忽然看見了你的帽子,別說我這個當史官的尸位其上啊!”

  司馬遷說完,就重新把金錠包進手帕系好收進懷里。

  云瑯抽抽鼻子道:“金錠上有血腥味。”

  司馬遷搖頭道:“罪在人,不在金子,這是我的俸祿,都是干凈的。”

  云瑯想了一下道:“你其實是在責怪陛下的行為,而不是為滇國,夜郎國張目是吧?”

  司馬遷看了云瑯一眼道:“我是大漢人,我只關注我的君王,化外之民愚鈍不堪,不受王化,一不來朝覲,二不來納貢,與我何干,更何況,這樣的不臣之地本就在征伐之列。

  陛下若是起堂堂之師征伐不臣,我這個太史令還要替大軍撰寫祭天禱文,讓蒼天,祖宗保佑我大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然而陛下行強盜行徑,卻是萬萬不可取的,上有所好下必效焉。

  你看著只要陛下的做法天下皆知之后,定會有人效仿陛下的做法,他們不敢在大漢打家劫舍,必然敢糾集一眾強梁去域外劫掠,那時候,我大漢禮法盡廢,就成一強梁之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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