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張安世不再忙忙碌碌的到處跑了,而是開始安坐在家中寫寫畫畫,他的桌案上總是堆積著一摞摞的賬本。
梁翁告訴云瑯,最近家里的錢如同流水一般的被借出去了,其中,皇帝拿來的五千金更是已經沒有了蹤影。
錢沒了,云瑯卻發現上林苑變得熱鬧起來了。
渭水邊上總能看到趕著耕牛犁地挖坑的農夫,這些是準備種蓮菜的人。
還能看見在自流渠邊上安裝水車的木匠,看木匠干活的人很多,木匠稍有不對,就有人站出來指責。
敢指責木匠的人只能是出錢的人,如果每一個人都說,那么只能說明,每一個人都是出錢的人。
搭建牲口棚,雞圈,豬圈的人就更多了,沿著旱塬一字排開,頗有些不可一世的氣魄。
只是沒有看見蓋新房子的,這讓云瑯有些失望,大漢人還是沒有后世人借錢蓋房子的氣魄。
云瑯喜歡這樣忙碌的人,人吶,只要忙碌起來,日子總會變得好過。
有了蓮菜池子,長安就有吃不完的蓮菜跟蓮子,冬日里再也不用只吃白菜,蘿卜跟干菜了。
有了水車,旱塬上的農田產出就會加倍,即便是飼養雞鴨鵝,豬牛羊也要方便得多。
燒青磚的磚窯依山而建,長窯從山腳一直延伸到山頂,黑色的濃煙染黑了藍色的天空,卻多了一份人間的煙火氣息。
上林苑的人都是從外邊遷徙過來的人家,大多是一戶一家搬遷過來的,沒有什么嚴重的宗族勢力,因此,當所有人準備聯合辦一件事情的時候就沒了掣肘的人。
各種姓氏的人聯合起來為一件事,一個目標共同努力,好則合力,不好就單打獨斗,不會有裹挾的事情發生。
云氏的投資是實實在在的。
從那些如火如荼的工地就能看出一些端倪。
桑弘羊派胥吏仔細的監察了這些農夫與云氏簽訂的協議,仔細的研判之后認為,這份契約與云瑯當初與桑弘羊說的沒有什么大的出入。
劉徹看這份文書的時間遠比桑弘羊更長,因為他遠比桑弘羊更了解云瑯是一個怎樣的人。
很多時候,劉徹覺得自己只給了云瑯一個針眼大小的洞,然后云瑯就能吹出水缸一樣粗的一股子風。
這也是他給云瑯五千金,卻要他一年還他一萬金的想法源泉。
“你覺得云瑯的做法真的沒有什么問題嗎?”劉徹合上文書,眼睛依舊盯在文書上問桑弘羊。
桑弘羊回答道:“就文書而言,沒有問題,年息兩成是確定的,這一點干凈利落的寫在文書上,云氏沒有節外生枝的可能,微臣也告誡富貴縣縣令應雪林,以后對于云氏與百姓的官司,除過支持他兩成利的主張之外,別的主張一律不得理會。”
劉徹點點頭又道:“你覺得云氏有可能在明年的時候還給朕一萬金嗎?”
桑弘羊皺眉道:“即便是能還,云氏也需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劉徹疑惑的道:“朕一直在等云氏上門哭訴,也做好了退讓一下的準備。
結果,到現在,他們似乎并沒有想要朕改變主意的意思,而是開始大規模鋪開自己子錢的門路,這是為何?”
桑弘羊拿出更多的文書堆在矮幾上拱手道:“就微臣掌握的文書來看,云氏必定是虧本的。
所以他們也給商賈放貸,只不過在這一點上他們雖然只放兩成的利,也不是無鹽氏的對手,畢竟,無鹽氏才是大漢國最大的子錢家,商家除過獲得子錢還能獲得其它方面的幫助。
所以,云氏如今正在避開無鹽氏的鋒芒,將子錢放貸給那些專門從蜀中來長安做生意的商家。
微臣還聽說,云氏依靠五華夫人在蜀中的影響,在蜀中成都也成立了錢莊。
如此一來,蜀中客商只需要將銀錢交付云氏在蜀中的錢莊,然后輕裝來關中,做生意需要錢的時候,就依靠專門的約定,從長安,陽陵邑,所在的錢莊里取錢,聽說也只需要兩成利。
同理,關中商賈去蜀中也是如此。
就這一點來看,云瑯確實不負他聰慧之名。
想來,云氏之所以不來向陛下哀告的原因,就是想用這個法子來彌補陛下本金不足之處。”
劉徹想了很久點點頭道:“這確實是一個好辦法,從蜀中到關中,這一路上艱難險阻無數,途中盜賊如麻,商賈付出兩成利息,就能免去運錢之苦,運錢之危,還是值得的。
既然云氏有法子彌補,朕也就不用可憐他了,倒要看看他還有什么賺錢的本事。”
桑弘羊微笑著點頭,覺得自己答應云瑯,給他開了子錢的門路,該是一門善策。
不論是他,還是皇帝,都以為云瑯賺取蜀中,關中商賈的銀錢只有一次,卻不知這樣的經歷至少會有兩次,第二次要比第一次賺的更多。
畢竟,蜀中商賈沒有理由空著手來關中,他們需要押運貨物進入關中,然后在關中賣掉貨物,再進一批關中貨物回家。
而這個過程是一個銀錢流動的過程,錢莊賺錢從來不是按照數額大小,而是看銀錢進出錢莊的次數。
毫無疑問,每進出一次,云氏就有兩成利…
八月的關中不但沒有涼爽下來,反而越發的炎熱了。
樹葉蔫蔫的掛在樹枝上,就連夏蟬都沒有鳴叫的力氣了,只是偶爾有氣無力的叫喚一嗓子。
蘭喬,蘭英失神的望著馬車外邊一望無際的糜子地,她們姐妹兩努力計算了很久,都沒有算出來這片糧食地能養活多少人。
“總歸是很多的,多的讓你們想不到,我也算不出來,想要知道這一點,回家問問平遮,他知道。”
在龍城的時候,如果遇到這樣炎熱的天氣,騎手們就會褪掉身上的羊皮襖,著身子騎在馬背上到處亂跑,男女都差不多。
那些伴隨狗子一起回來捕奴團的武士也經常在路上光著脊梁趕路。
進了關中之后,他們就不肯這樣做了,狗子也是一樣,明明快要被熱死了,身上的衣衫依舊穿的整整齊齊。
“夫君,喝口水,里面加了蜜糖。”
蘭喬把水罐子遞給狗子。
狗子衣衫已經濕透了,他搖搖頭,從腰上解下水葫蘆道:“這時候我該喝點淡鹽水,而不是蜜糖水。”
蘭英將身子探出車窗,發現身后已經沒有人了,就奇怪的問道:“夫君,那些騎馬的漢子呢?他們不是要去你家拿錢嗎?”
狗子不屑的笑道:“他們還沒有資格踏進上林苑,至于跟我家家主要錢,他們哪來的資格?
我們回家之后,自然會有管事帶著錢算給他們。
咱們家的門檻高,還不允許捕奴團里的腌臜貨臟了家里的地。”
“夫君,我們為什么不住在昨日里經過的那座大城里面呢?那里人好多。”
“你說陽陵邑啊,那里的人確實多,咱家在陽陵邑也有宅子,我們要先去見家主,等家主安排好了,我們想去陽陵邑就去陽陵邑,讓你看個夠。”
回到上林苑的狗子,他的心都是飄蕩在云端的。
不論是關中人暴烈的吵架聲,還是狡猾的商賈用娓娓動聽的話語騙人的生音,哪怕是官府差役拖著鐵鏈子嘩啦嘩啦在石板路上行走的生音,全都讓他快活。
龍城的天空是湛藍的,那里的匈奴人甚至稱得上淳樸,而狗子就想回到陽陵邑,回到云氏莊園,淳樸安靜的龍城只會讓他發瘋,只有驪山腳下的那片莊園,才能讓他的心乃至靈魂感到極度的愉悅。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株極大的柳樹,狗子停下馬蹄,用馬鞭指著那株大柳樹對蘭英,蘭喬道:“那就是我經常給你們說起的大柳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