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果然是范致虛,李延慶將他迎進大帳,笑問道:“范相公出城,沒有人盯梢嗎?”
范致虛呵呵笑道:“我沒有住在臨安城,我自己的府宅在余杭縣,之前趙佶還派人監視我,這兩天好像又顧不上了,所以我騎一頭毛驢悠悠哉哉地繞過來了。”
李延慶對范致虛的風骨還是頗為敬佩,雖然在一些問題上他和自己的觀念并不完全一致,但他在維護正統,敢于反抗趙佶淫威方面還是可圈可點,政變當天便和高深辭職走人,影響了一大批官員。
正是他和高深的堅決辭職,使趙佶的如愿算盤落空,朝廷至今還處于一種名不正言不順的狀態。
李延慶請范致虛坐下,又讓親兵上了茶,范致虛笑道:“我確實沒想到,延慶在短短半個月就能逆轉形勢,現在臨安城人心動蕩,那幫竊國鼠輩人人自危,估計趙佶也開始有點后悔發動宮廷政變了,本來他已經有了干政之權,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一心想復位,最后只能自我毀滅。”
李延慶也淡淡一笑,“收復河東路,西夏滅國,官家聲望正是如日中天之時,趙佶卻發動宮廷政變,足見其政治上的短視,他還總以為自己執政數十年,大家都還支持他,怎奈時移世易,時局在變,人心也在變。”
“好一個人心在變!”
范致虛贊一聲道:“延慶有沒有考慮過后續局勢怎么走?”
這才是今天范致虛過來的主要原因,一旦平定宮廷政變,恢復朝綱,那李延慶打算怎么安排朝局?這關系到大宋的前途命運,范致虛怎能不關心?
李延慶喝了口茶,反問道:“范相公有什么建議?”
范致虛沉吟一下道:“估計官家已經不在了,現在太乙宮主尚在,是否可以考慮一下?”
太乙宮主就是前皇帝趙桓,他從北面回來后,便深居太乙宮,不問外事,趙構封他為太乙宮主,并將其妻兒送去與他同住,幾乎快被人淡忘了。
李延慶搖搖頭,“他在位時就優柔寡斷,抗金反復無常,由他再復位登基,不是天下人之福。”
李延慶明確表態反對趙桓重新為帝。
范致虛也知道趙桓為帝不現實,他嘆息一聲道:“要是太子還在就好了,可惜他至今下落不明?”
李延慶卻沒有回答,喝茶笑而不語,范致虛忽然醒悟,“難道太子殿下在你這里?”
李延慶點點頭,“是官家的遺旨,一個小宮女冒死把太子送到我這里來,我給范公看一樣東西。”
李延慶從箱子里取出一只木盒,放在范致虛面前,“范公看完它就知道該怎么辦了。”
范致虛慢慢打開木盒,里面竟然是一幅白緞,顯然是從衣服上撕下來的一片衣襟,他顫抖著手慢慢打開,一幅用血寫成的詔書出現在他眼前。
范致虛撲通跪在地上,頓時失聲痛哭起來,李延慶等他情緒稍微穩定,這才扶起他道:“官家遺旨在此,我們還能有什么別的想法?”
范致虛抹去淚水,哽咽著聲音道:“官家托孤于殿下,我等就算粉身碎骨也要協助殿下重建新大宋。”
李延慶請他坐下,笑道:“現在當務之急是要掃除一切妖風邪氣,然后我們再擁戴太子登基。”
范致虛點點頭,”說得不錯,不知延慶打算什么時候出擊?”
“快了,只要曹晟的消息傳來,就是我出擊之時。”
經過三天的航行,三百艘海船終于進入了杭州灣,緩緩向杭州灣南面駛去,按照曹晟的想法,最后是在錢塘縣登陸,直接兵臨臨安城下。
但李延慶卻不同意這個方案,而是要求他們造勢,他們任務不是攻城,而是造勢,使敵軍軍心潰敗。
曹晟接受了這個決定,他也知道,如果時機不成熟而攻打臨安城,就算他殺入臨安城,也會引發激烈的巷戰而造成大量民眾死亡,軍事上雖然成功,但政治上卻徹底失敗。
曹晟便接受李延慶的方案,在紹興府登陸。
上午時分,杭州灣南岸已經在十幾里外,曹晟站在船頭四處尋找入口,這時,桅桿上的眺望兵忽然指著東南方向大喊,“在那里!入海口在那里!”
他們要尋找浣江的入海口,然后船隊可以沿著浣江進入紹興府。
不多時,曹晟也看見浣江的入海口,便下令道:“全速前進,船隊進入浣江!”
三百艘海船浩浩蕩蕩向浣江入海口駛去,一個時辰后,曹晟的坐船率先進了浣江。
此時船隊在蕭山縣境內,大約走出三十里,一座小鎮便出現在他們眼前,小鎮叫做錢清堰,三萬士兵開始在這里登陸。
這時,蕭山縣令和縣丞聞訊匆匆趕來。
蕭山縣屬于紹興府,距離都城臨安不到百里,由于紹興府已經公開表態,要求還政于天子,實際上就是背叛了趙佶,蕭山縣的官府當然也是支持李延慶軍隊的到來。
蕭山縣令姓顧,宣和五年進士,他被士兵領到了曹晟的面前,顧縣令躬身道:“下官蕭山縣令顧霆參見曹駙馬!”
曹晟微微笑道:“可能這次要麻煩顧縣令了!”
“不敢!不敢!為匡扶大宋社稷做一點事,是下官的榮幸,也是下官的責任。”
“縣城官倉內有多少糧食?”
“大約有兩萬石左右,都是稅糧,本來有十二萬石,已經有十萬石運去臨安,這兩萬石還是軍方備用,不準我們擅動。”
糧食是夠了,曹晟又道:“另外還要煩請顧縣令將我們五萬大軍在紹興府登陸的消息立刻報告臨安。”
顧縣令一愣,連忙搖頭道:“下官不敢!”
曹晟笑了起來,“我不是在試探你,而是真的需要把消息傳給臨安,給臨安施壓,最好能將消息傳遍臨安城,這是我們既定戰略。”
顧縣令擦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點點頭道:“下官明白了,這就安排人手,正好有商人進京,就請他們去京城傳播消息,給官府的消息下官派人專門送去。”
曹晟當即下令軍隊暫時進入蕭山縣休息,又令三百艘海船停泊在浣江江口,隨時等待命令。
兩天后,李延慶五萬奇兵從海路進入紹興府的消息傳遍了臨安城,這個消息有人歡欣鼓舞,但也有人如喪考妣,惶惶不可終日。
臨安城的大街小巷都在議論此事,就算普通老百姓也明白腹背夾擊是兵家大忌的道理,臨安城已遭遇李延慶大軍的前后夾擊,恐怕形勢相當不妙了。
一些微妙的變化已經發生,比如查封寶妍齋的封條被悄悄撕掉,被官府沒收的貨物也還了回來,被抓的百余名管事賬房也悉數被釋放,對李大器的通緝令也隨即撤銷,這是臨安府尹潘文淄在悄悄釋放善意了。
南城門,一輛滿載著箱籠的牛車正在出城,卻被軍隊攔截扣押,有人認出牛車里的主人竟然是兵部侍郎楊俅,這件事立刻在臨安城傳得沸沸揚揚,楊俅可是太上皇趙佶任命的第一批官員,他原本只是兵部職方郎中,因積極效忠太上皇趙佶而被提拔重用,現在他居然棄官而逃,頓時淪為滿城百姓的笑談。
當然,楊俅逃跑事件是一個風向標,意味著趙佶集團內部發生裂變了。
趙佶聽說楊俅棄官逃跑被抓后,頓時勃然大怒,他當即下令將楊俅抓到午門外杖斃,將其妻女轉為賤籍,打入教坊,其家產全部沒收。
趙佶的殺雞儆猴手段確實鎮住了不少人,很多也打算逃跑的官員也暫時打消了念頭,轉為關門閉戶,請假在家中養病。
就在李延慶軍隊在紹興府登陸消息傳來京城的第二天,原本效忠趙佶的八十五名朝官,至少有超過五十人請了病假,開始各自尋找出路了。
趙佶也同樣心急如焚,他當天下午便派人送金牌給苗傅,令其主動出擊,擊潰李延慶,然后率軍回援臨安城。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