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二人回到房間,李延慶請父親坐下,伙計送來一壺熱茶,李延慶問道:“爹爹什么時候到的,我竟然不知道?”
“我前天就到了,住在城外的老倉庫內,租期要月底才到期,我還可以多住幾天。”
“那爹爹怎么現在才來?”
“我擔心影響你科舉,所以等科舉結束再過來,慶兒,考得如何?”
李延慶苦笑一聲說:“別的還可以,就是策論有點欠考慮,考收復燕云的準備,我把女真人的情況也寫進去了,我就怕主考官不知情報,說我胡亂猜測。”
“你是胡思亂寫嗎?”李大器問道。
“不是,孩兒所寫句句是實。”
“那你就不用擔心了,朝廷官員也不會象你想的那樣無知,連我這種小民都知道女真人前年大敗遼軍,何況朝廷官員?”
李延慶愣住了,“父親怎么會知道?”
“年初遇到幾個遼國過來的商人,他們談到了這件事,這件事已經過去兩年,朝廷應該有所耳聞了。”
父親的幾句話儼如及時雨,李延慶頓時感到輕松了不少,他喝了口茶,又想起一事問道:“爹爹去京城了嗎?”
“去了,和李冬冬一起折騰了兩個月,總算把你說的什么蚊香給造出來了。”
李大器有點不滿瞪了兒子一眼,“從端午后一直折騰到十月份,你就不能給李冬冬出點有用的點子嗎?”
李延慶撓撓頭,有點不好意思道:“有這么難嗎?”
“蚊香倒是不難,但要連續點三個時辰,這才是關鍵,還有各種材料要放多少量,你也不說,我們只得一次次試驗,光雄黃的量就試驗了無數次,現在也沒有蚊子,成不成功還得等明年才知道。”
“那防蚊水呢?”
“那個倒是出來了,味道清香,防蚊效果也非常好,李冬冬想等蚊香做出來后再一起推向市場,要等明年夏天了。”
說到這,李大器取出一份契約,遞給李延慶道:“這是我和李冬冬簽的商社合作書,一人投一千貫錢,重新建立李氏商社,我們打算在京城租一間鋪子,明年開始賣各種防蚊用品。”
“那其他季節怎么辦?”李延慶笑問道。
“還沒想好呢!李冬冬堅持聽你的主意,所以我就趕來安陽縣了。”
“爹爹,我確實有些想法。”李延慶便將他想做各種護膚用品的想法告訴了父親。
李大器點點頭,“想法倒是不錯,但還得實踐后才知道,你什么時候和我去趟京城?”
“我想明年二月去京城。”
“為什么要這么晚?”李大器不解地問道。
“爹爹,我還沒有出師呢?科舉結束后,我還要回去跟師傅練槍法,師傅明年二月返回京城,那時我可以和他一起前往京城,如果我能考中舉人,四月時太學就開始報道了。”
“如果你這次考不上舉人呢?”李大器目光炯炯地注視著兒子問道。
李延慶早有決定,他緩緩道:“無論是否考上,明年二月,我都要去京城。”
他還有十年時間,就不知這十年,他以個人的渺小之力能將大宋歷史改變多少?
李大器沒有說話,如果兒子這次考不上,他希望兒子去讀州學,兒子是科舉縣試第一,能進州學上舍,這也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只是他知道這句話一出,他們父子二人必然是一番爭吵,不如等發榜后再說吧!
........
解試發榜在五日后公布,從考試結束的當天晚上開始,閱卷審評便開始緊鑼密鼓地開始了,一共有五百七十五名考生,去掉二十八名作弊被抓者以及十二名中途退考者,一共還有五百三十五名考生。
而閱卷考官一共有十人,主考官一人,副考官兩人,助理考官七人,按照閱卷流程,先由助理考官進行初選,留下六十份試卷呈給副考官,再由兩名副考官篩去一半,最后留給三十份卷子給主考官,主考官選定其中十五份卷子為初步中榜卷子,然后十名考官進行共議,如果沒有異議,那中榜的十五名舉人就決定了。
事實上,對于絕大部分考生而言,助理考官才是決定他們命運的關鍵,五百三十五人,在助理考官這里就要淘汰四百七十五人。
首先被淘汰的是考卷沒有做完之人,另外卷面修改太多,或者字體差異太大以及書法太糟糕也會被淘汰。
這樣篩選下來,就將近一半的考卷被淘汰,剩下的卷子叫做入圍,可以正式進入考官的法眼了。
助理考官會重點看對策題,對策題分四等,上上、中上、中下和下下。
如果得分為上上,別的科目只要大致尚可,可以錄用進入復選。
如果得分為中上,考官就會仔細看別的科目,別的科目要非常優秀,才有可能進入復選。
如果對策題得分是中下或者下下,那就對不起了,考官基本上就不看其他科目,直接淘汰,就算你的詩寫得再花團錦簇,三經新義再寫得一字不錯,也沒有機會了。
為了不受考官個人喜好影響,每個考生有至少兩次被閱卷機會,由兩名考官進行交叉閱卷,如果兩名考官都認為不行,這才被徹底放棄,如果兩名考官有分歧,那么就要交給第三名考官來判斷,由第三名考官來決定這份卷子的命運。
助理考官都是由州學博士擔任,七名州學博士的面前堆滿了答卷,考官們壓力很大,他們必須在兩天內看完全部答題卷。
在勸學樓二樓內大堂內,七名助理考官正在緊張地閱卷,在最東面坐著兩名考官,一個叫萬俟卨,另一個叫王稽,兩人都是州學博士。
萬俟卨是開封府人,解試中舉后,進太學讀書,后來被任命為相州州學博士,已經有四年,萬俟卨為人活絡,極善于見風使舵,獻媚上司,在治學嚴謹的州學,他這種性格絕不受歡迎。
萬俟卨一連看了十幾份卷子,看得有點頭昏腦脹,此時夜已深,他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又偷偷瞥了一眼其他考官,其他考官都在全神貫注地閱卷,他心中不由暗罵一聲,只得忍住困意繼續看下去。
他隨手拿起一份卷子看了起來,眼前頓時一亮,這份卷子書法寫得很有功力,行楷如行云流水,令人賞心悅目,本來萬俟卨在困頓之下,想隨手將這份卷子批為中下,但這筆漂亮的書法卻讓他困意稍去,他便專心地看了起來。
不過書法雖然不錯,但內容卻讓他越看越怒,這個考生竟然用一半篇幅講述漢人、契丹人和女真人的三角斗爭,尤其用幾百字來寫女真人的淵源,不僅嚴重走題,而且完全在胡說八道,什么生女真、熟女真,什么猛安謀克,什么完顏阿骨打,什么出河店一戰,萬俟卨覺得自己在看天書一樣。
他越看越氣,一拍桌子怒道:“簡直一派胡言!”
他的失態驚動坐在對面的王稽,王稽和萬俟卨是交叉閱卷的搭檔,王稽雖然極為厭惡萬俟卨的人品,不過他為人穩重,臉上對萬俟卨的厭惡并不表現出來。
“萬俟博士為何發怒?”王稽淡淡問道。
萬俟卨揚了揚手中答卷道:“我看了一份奇葩答卷,不僅走題,而且在卷中一派胡言,居然說去年遼國之北又出現了一個金國,簡直不知所云。”
王稽眉頭一皺,“萬俟博士能否把卷子給我看看。”
“這份卷子不用審了,我已經判為下下。”
“這怎么行,每一份卷子都必須交叉復核,既然萬俟博士不通過,請把卷子給我吧!如果我也覺得不行,再判為不合格也不遲!”
萬俟卨無奈,只得把卷子遞給王稽,王稽接過卷子便贊道:“書法功力很高啊!”
“字雖不錯,但內容卻不堪。”
王稽將整篇對策仔細看了一遍,雖然他也不了解女真人之事,但這篇文章結構嚴謹,作者所站角度很高,是圍繞著戰略全局來談收復燕云的各種準備,這比那些屯多少糧食,練多少軍隊的文章不知要高明多少倍。
尤其在談到戰略準備所需時間,文章強調收復燕云絕不是短期就能實現,而是需要朝野上下齊心協力,勵精圖治數十年的長期準備后,才能實現這個百年偉業。
這個觀點令王稽十分贊成,任何有頭腦的宋人都知道朝廷腐敗,權力斗爭激烈,民眾起義此起彼伏,如果不能做到政治清明,勵精圖治,上下齊心合力,何談收復燕云大業?
王稽十分不滿地看了萬俟卨一眼,一顆明珠就險些被這個混蛋丟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