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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各退一步

  李延慶一路打馬疾奔趕回家鄉,但他還是晚了一天,族長已經過了頭七,入土安葬了。

  在鹿山鎮李氏宗祠旁的一座新墳前,李延慶在墓碑前跪下,心中默默道:“延慶已為族長報仇,望族長在天之靈安息!”

  這時,李大器低低嘆了口氣,走上前扶住兒子肩膀,“跟我先回家吧!我有話對你說。”

  李延慶站起身凝視良久,給新墳捧了兩把土,這才牽馬和父親回家了。

  父子二人進內堂坐下,忠叔給他們上了茶,李延慶沉默片刻道:“族長雖然是被劉承弘雇兇所殺,但李文貴逃不掉責任。”

  李大器點點頭,“這個大家都知道,李文貴已經在宗祠給各房長老說清楚了這件事,他悔不該一時心軟收留劉承弘這頭中山狼,導致族長被劉承弘所殺,他追悔莫及,給兄長之靈磕頭請罪,額頭都磕出血來了,大家也原諒了他。”

  “說得多動聽啊!”

  李延慶冷笑一聲,“可是他并沒有說實話,他有沒有說,是他指使劉承弘暗中破壞李記糧行,才使劉承弘抓住機會殺害族長?”

  李大器驚得半天合不攏嘴,“慶兒,這是真的嗎?”

  李延慶疲憊地點了點頭,“李文貴借用馬匹生事端,就是想讓爹爹去真定府找族長,他的目標其實是爹爹,并不是族長。”

  這是李延慶自己的推斷,李文貴或許不會讓劉承弘和白氏三賊殺他的兄長,但如果父親當時也在船上,恐怕慘遭不幸的就是父親了,只是人算不如天算,父親聽從了自己的勸告,并沒有去真定府,這才幸免于難。

  李大器聽得頭皮發炸,連連搖頭,“不可能,這只是巧合,李文貴雖然令人憎惡,但也不是這種人。”

  李延慶見父親堅決不肯相信,便不想再糾纏這件事,又轉到另一件事上,“族長曾經給我說過,有人向軍方告密,誣陷我們私賣軍糧,導致糧食被扣,有這件事吧?”

  “是有此事,我們用了一千貫錢打點,軍方才給我們寬限了五日,莫非就是劉承弘告密?”

  “就是劉承弘告的密,不過情報是李文貴告訴他的,還有族長帶著皮貨從真定府回來,劉承弘又怎么會知道,還不是李文貴告訴他的嗎?”

  李延慶越說越激動,最后咬牙切齒道:“李文貴本意或許只是想讓劉承弘搶走這批皮貨,但他卻給劉承弘創造了殺死族長的機會,李文貴不是幫兇卻勝似幫兇,這些事實他怎么不給族人說清楚?”

  李大器聽得目瞪口呆,他長長嘆息一聲,“現在說這些也沒有用了,李文貴已被族人一致推選為新的族長!”

  “什么!”

  李延慶騰地站起身,不由怒發沖冠,李文貴還要不要臉,他有什么資格當族長?

  李延慶轉身便大步向外走去,李大器急忙拉住他,“慶兒,現在形勢對我們很不利,你千萬不要魯莽,先冷靜下來。”

  李延慶一怔,“爹爹這話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形勢對我們不利,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李大器猶豫片刻道:“李記糧行已經解散了。”

  “為什么要解散?”

  “說起來讓人難以啟齒,族長尸骨未寒,他的兩個兒子就為分家產吵得不可開交,李文貴告訴他們,糧行還有族長四成的份子,結果兩個兒子天天上門來要帳,要我把錢還給他們,李冬冬和我都覺得沒有了族長,糧行很難再維持下去,我們一致同意解散。”

  李延慶很無語,族長的兩個兒子一個住在安陽縣,一個住在湯陰縣,長子經營一家酒館,次子靠放貸為生,只有新年時才會回來參加族祭,平時很難見過,大家提起這兩人都搖頭,連族長自己也總是說他的后代沒有出息。

  只是李延慶怎么也想不到,兩人竟如此不堪,父親尸骨未寒就開始爭搶家產,還在李文貴的挑撥下拆散糧行,這讓李延慶既憤恨,又失望,多少年的心血就這么毀了。

  李延慶兩天未睡,已疲憊之極,他不想再談論任何事情,便回房睡覺去了。

  .........

  次日五更時分,李延慶便和往常一樣起來跑步了,一邊跑,一邊想著父親以后該怎么辦?糧行雖然解散了,那父親是不是可以再做點別的事情?比如開一家書坊,開辦一家學堂等等。

  李延慶一路胡思亂想,回到村口正好遇到了李真,李延慶笑著打個招呼,“三叔早!”

  李真看了他一眼,臉色一變,加快腳步便匆匆走了,將李延慶晾在村口,李延慶望著他背影遠去,心中奇怪,自己哪里得罪了李真?

  這時,身后有人重重咳嗽一聲,李延慶一回頭,卻見是李大光,他騎著一頭毛驢,正從自己旁邊經過,就像沒見到自己一樣。

  “四叔,這么早就去學堂了?”

  李大光沒有理睬李延慶,催動毛驢飛奔而去,這讓李延慶心中十分不爽,怎么族人見了自己,就像避瘟神一樣?難道是因為——

  李延慶已經猜到原因了,眾族人都害怕李文貴,不敢和自己接近了,看來李文貴知道自己回來會對他不利,便先一步采取行動,大家才會用這種態度對他。

  李延慶剛回到家門口,忠叔便跑出來道:“小官人,三老爺來了!”

  三老爺就是李文貴,他聽說李延慶已經回來,便匆匆趕到李延慶家中,李大器還比較客氣,將李文貴請到內堂坐下,兩人寒暄了幾句,李文貴便笑瞇瞇問道:“大器,慶兒呢?”

  “我在這里!”

  李延慶從外面走進了內堂,他看了李文貴一眼道:“新族長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什么事就請直說吧!”

  雖然李延慶沒有行禮,但李文貴卻沒有生氣,他笑了笑對李大器道:“我想和慶兒單獨談一談!”

  李大器退了下去,房間里只剩下李文貴和李延慶兩人,李文貴喝了茶,淡淡問道:“我沒有猜錯的話,劉承弘應該被你殺了吧!”

  李延慶冷冷注視著他,“你確實很幸運,白氏三雄死了,劉承弘也死了,這下真的死無對證,沒有人知道你做過的那些惡事,可是.....你坐在兄長曾經的位子上,你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嗎?”

  李文貴神情黯然,他低低嘆息了一聲,“兄長之死我是有一點責任,但我絕沒有一點害死他的想法,如果我李文貴有半點害死兄長的念頭,天誅地滅,讓我不得好死!”

  “一點責任?說得倒輕巧,你的所作所為瞞得過別人,卻休想瞞過我,劉承弘不會知道族長坐哪艘船?也不會知道族長什么時候回來?但你卻知道得清清楚楚。

  還有,劉承弘勾結白氏三兇,你不僅知情,而且還默許他那樣做,提供給劉承弘大量金錢,你明知道白氏三兇是什么樣的人,你還放縱劉承弘,這樣的罪惡只是‘一點責任’四個字就可以撇清嗎?”

  李延慶目光嚴峻地盯著李文貴道:“你若真有悔意,為何不在宗祠坦白你的罪行?你還是想隱瞞,怕失去當族長的機會,我說得對不對?”

  李文貴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他極力回避李延慶嚴厲的眼神,半晌道:“你說得有的對,也有不對,我承認我一直在處心積慮毀掉你們糧行,但那是針對你們父子,并不是針對我兄長,我絕沒有想過要殺他,甚至我還派人告誡白氏兄弟,只準劫財,不準傷人,事成之后我另外再給他們每人三百兩銀子,如果傷了人,一文錢都沒有,只是我怎么沒有想到劉承弘竟然親自動手,說實話,我真恨不得親手剝了他的皮。”

  說到這里,李文貴又悔又恨,淚水又涌了出來,他被心中狹隘的嫉恨沖昏了頭腦,為了毀掉李大器父子,他不擇手段,沒想到最后卻害了自己的兄長,現在清醒過來,他追悔莫及。

  李延慶冷冷地看著李文貴,他知道李文貴說得是實話,雷捕頭也告訴過他,白氏三兄弟沒有追殺族長,為此還差點和劉承弘翻臉。

  但不管李文貴怎么解釋,都無法推卸他罪惡,他真顧及親情,怎么會去找白氏兄弟那樣的兇人對付自己兄長?僅憑這一點,就足以證明他內心的狠毒,就足以證明他心中沒有半點手足之情。

  現在的幾滴眼淚不過鱷魚的眼淚罷了。

  尤其讓李延慶憤恨的是,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李文貴依舊不肯放過他們父子,還要釜底抽薪,唆使族長兩個不爭氣兒子上門吵鬧,導致糧行最終解散。

  李文貴現在只是怕自己在家族公開他的罪惡,才主動上門求和,可一旦過了這個風頭,他會放過自己和父親嗎?

  他倒要看看,這出戲李文貴到底想怎么唱下去?李延慶便一言不發,冷眼看李文貴的表演。

  李文貴見李延慶沒有吭聲,還以為自己說動了他,又繼續道:“慶兒,現在說這些已經沒有什么意義了,無論如何,我很感激你為我兄長報了仇,若不是你,我會愧疚一輩子。

  這樣吧!以前的恩怨我們一筆勾銷,現在我們從頭開始,只要你公開承認我為族長,公開向大家說清楚我和劉承弘沒有任何關系,我就會讓你父親代表文村房進家族長老會,參與家族決策,怎么樣,這個要求你應該可以接受吧!”

  說到這,李文貴滿懷期待地望著李延慶,他開出了一個自認為李延慶無法拒絕的條件,他相信李延慶已經嘗到了被族人冷落的滋味,一定會答應自己的要求。

  李延慶早已看透了他虛偽且狠毒的本質,他用一種堅定的,毫無商量余地的態度道:“族長待我恩重如山,如果我答應你,就是對自己良心的背叛,恕我不能接受!”

  李文貴的臉色立刻陰沉下來,他狠狠瞪了李延慶一眼,掩飾不住內心的惱怒。

  “你不接受就算了,但有一點我也要提醒你,如果你在我背后胡說八道,毀壞我的名譽,我或許拿你沒辦法,但我會報復你父親,讓他嘗一嘗被趕出家族的滋味。”

  李延慶霍地轉身,殺氣騰騰地盯著李文貴,“如果你膽敢這樣做,你孫子李寶兒也休想活命,你信不信!”

  李文貴臉色大變,嚇得他連退幾步,不可置信地望著李延慶,他忽然想起李延慶殺了白氏三兄弟,殺了劉承弘,這個殺人魔王說不定真做得出來。

  李文貴的囂張氣焰被打了下去,他只得忍下這口氣道:“好吧!我為剛才的話道歉,總之我以后會慢慢彌補自己犯下的過錯,只請求你為了家族利益考慮,暫時保持沉默。”

  李延慶心中對他憎恨之極,冷冷道:“你走吧!以后不準你再踏進我家門一步,我不想再見到你。”

  李文貴心中又氣又恨,但又拿李延慶無可奈何,只得轉身匆匆走了。

  不多時,李大器走了進來,他有點緊張地望著兒子道:“你打算怎么辦?”

  李延慶凝視著遠方,過了好一會兒,他淡淡道:“現在我和他火并,結果只能是兩敗俱傷,還會造成家族分裂,代價太大,我暫時不會動他。”

  李大器頓時松了口氣,“其實這也是為父想勸你的,后退一步海闊天空,不要讓仇恨蒙蔽了你的內心,族長已經死了,但我們活著的人得繼續生活下去,這件事你已經盡力了。”

  李延慶搖了搖頭,“我現在不動他,并不代表我就會放過他,總有一天,我會讓他李文貴身敗名裂,出我心中這口而惡氣!”

  李大器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半晌,他長長嘆了口氣,“隨便你吧!李文貴的事情我不想知道,也不想再過問了。”

  李延慶暫時把這件事放到一邊,又問父親道:“爹爹有什么計劃嗎?”

  李大器笑了笑,“明天我要和李冬冬一起回安陽,把賬目好好整理一下,然后我想去巴蜀和江南游歷幾個月,這是我從小的愿望,以后的事情再說吧!”

  這時,李大器又忽然想起一事,連忙道:“我聽說岳哥兒和王貴、湯懷都決定考武學了,你....你不會也有這個想法吧?”

  李延慶笑著安慰道:“請爹爹放心,學武只是我的興趣愛好,但絕不會是我的主業,我心里很清楚我想做什么。”

  “那就好,慶兒,等你考上舉人那天,爹爹一定會趕回來為你慶祝。”

  李延慶又沉默了,他安慰父親說武學只是興趣愛好,可父親哪里知道他心中的痛,五年前契丹蠻子在他眼前射出的那一箭,至今還刺痛著他的內心。

  李延慶心中低低嘆息一聲,他現在只想快點長大,已經有點急不可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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