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這時鐵甲艦已經距離海岸很近,李勣能很清楚看到岸上的一切景象。
只見海岸邊上郁郁蔥蔥的原始茂林旁邊,到處搭建著簡單簡陋的木頭棚子,但是真正引起李勣關注的不是木頭棚子,而是木棚旁邊拴著的一匹匹神俊戰馬,還有木棚中不斷沖出的無數兵卒。
下一刻,鐵甲艦拉響汽笛,岸邊同時傳來山呼海嘯,但聽有幾十萬人齊聲高呼,大吼道:“麾下全軍,恭迎主帥,大唐萬勝,太上皇萬安…”
原來,西府三衛早就到了。
嗚嗚嗚!
汽笛聲不斷拉響,西府三衛沿岸高呼,終于船只慢慢接近岸邊,然而行使起來沒有任何擱淺的跡象。
韓躍忽然轉頭對李世民笑了一笑,輕聲道:“父皇剛才問我為何選擇此間,其實兒臣還有第二個原因沒有回答,這里是天然的深水港,只需要在岸邊建個碼頭就能用…”
原來是深水港,韓躍早在謀劃之初已經盯上了出海。
這時船只終于停下,果然不愧是天然深水港,艦船直接停在了距離沙灘不足五步之處,然而仍然沒有觸底擱淺的跡象。
往后一步,是深達幾十米的海港,往前一步,立馬就是淺水和沙灘。
有戰士從岸邊扔上來幾根粗大的繩索,鐵甲艦也緩緩放下了巨大的船錨,此時這里已經建立了十分簡陋的木質小碼頭,鐵甲艦的船梯正好就搭在了碼頭之上。
岸邊占滿了,船上甲板也占滿了人,聽聞消息的女眷們早已按捺不住,帶著自家孩子提前搶占了位置。
陽光,沙灘,藍天,碧水,這些景色長安哪里能見到,女人們都是感性動物,早已迫不及待想要下船去游玩。
不過雖然心情迫切,但是沒人敢有異動,反而整個甲板上到處靜無聲息,大家都在靜靜等候那一個命令。
李世民負手看了半天,最后才緩緩伸手向天一揮,對著船上的國公大將們輕輕一喝,沉聲道:“下船!”
雖然已經退位成為太上皇,但是威嚴猶然不減稱帝之時,所謂春來我不先開口,哪個蟲兒敢發聲?皇帝就是皇帝,下船得他先邁步才行。
下一刻,李世民臉上的肅重忽然一緩,轉身對著甲板出招了招手,滿臉堆笑道:“來來來,孩子們,到地方了,皇爺爺帶著你們下去玩。”
一群小孩呼啦啦圍了過來,有韓躍的幾個孩子,也有國公們家的幼子,小孩天真無邪,并不懂得畏懼,李世民似乎也很享受這種感覺,他做了一輩子大人王,現在很想做孩子王。
一群孩子大呼小叫,跟著李世民成為下船的第一梯隊。
“皇爺爺,這水好清澈啊,比田家莊那條小河還清澈,看起來就像父親造的玻璃一樣透…”這是李石頭的聲音,小家伙已經學會了聯想類比。
旁邊李繼躍則很興奮,大聲道:“我看見魚了,我看見魚了,皇爺爺您帶我們去抓魚?”
李世民哈哈大笑,連連點頭道:“好好好,抓魚抓魚,皇爺爺也想試試這片水,等會兒咱們就抓魚。”
口上雖然這么說著,然而大手卻一把將興奮的李繼躍抓住,不管小家伙如何蹦跶,始終牢牢掌握在他的手心。
李世民第一批帶著孩子們下船,第二批終于輪到國公大臣的梯隊。
這一回女眷們可沒有謙讓自家男人,反而仗著大家擁簇了長孫和豆豆,所以一窩蜂搶占了下船的船梯,然后又是一陣嘰嘰喳喳大呼小叫,似乎連嶺南的空氣都被感染的活躍起來。
國公們無奈而笑,只能乖乖等著第三梯隊下船。
眾人站在船頭看著藍天碧水,被那陽光沙灘弄得心里癢癢,唯有李勣和長孫無忌卻聯手找上韓躍,面色鄭重道:“殿下先前所說,第一難題乃是吃飯,吾等兩人心中升起擔憂,故而忍不住再來一問。”
韓躍點了點頭,趁著眾人不注意悄然走到一側角落。
李勣和長孫無忌不落痕跡跟隨,三人最后躲在炮臺區的一個空檔里交談。
韓躍輕輕吐出一口氣,面帶沉重道:“吃飯問題第一,確實首要之事,此次我離開長安開啟嶺南,光是麾下兵馬就帶了四十萬人,兩位國公都是看著西府三衛成長起來的,應該知道這支兵馬向來不注重輜重補給,也正是因為不注重輜重和后勤,所以才能輕身上路全程狂奔,從長安至嶺南五千余里,他們短短二十天就已到了…”
說到這里嘆了口氣,接著道:“四十萬人馬,每天人吃馬嚼這得多少糧?三衛輕身上路,口糧怕是早已沒了,我剛才在船頭眺望岸邊,發現那些木棚子門口對著不少皮毛,想來軍中早已斷糧,戰士們這些天是靠著打獵維持。”
李勣和長孫無忌心中一凜,忍不住脫口而出道:“這可是眼中大事,自古軍中不能斷糧,一旦糧食斷掉,很容易產生嘩變。”
韓躍搖了搖頭,面帶自信道:“我的兵,不會變。”
李勣和長孫無忌怔了一怔,隨即感覺確實如此。
如果說要在整個天下找出五支最為忠心耿耿的軍隊,那么西府三衛絕對會排在五支軍隊的第一名。
這支軍隊就仿佛韓躍的左右兩只手,即使砍斷了還是留著他的血,當初韓躍五年不曾出現,一旦歸來立馬全軍效忠,那種震懾人心的忠誠,當世曾嚇壞了長安多少家族。
“殿下雖然不擔心嘩變,但是還要盡快解決問題!”
李勣雖然認可了戰士不會嘩變,依舊面色肅重進言一句,沉聲道:“軍中無糧,萬事難做,殿下您曾說過嶺南浩瀚無匹,咱們還要靠著西府三衛震懾這片土地…”
長孫無忌忽然眼神一狠,森然道:“不如咱們去找一找馮蠱,把他的儲糧借過來吃,如果馮蠱不聽話,正好滅了這嶺南的吳國公。”
所謂的借,恐怕是不會還,長孫無忌號稱千古老陰比,這個名頭果然不是白叫的。
此人遇事先會想到損人利己,只要自己活下來別人死不死沒關系。
李勣嚇了一跳,連連搖頭道:“此事萬萬不可,有道伐無道,戰而勝之,事后統治必然情愿,無道伐有道,雖仍可戰而勝之,但統治則萬分艱難,不說遍地反叛,至少民不歸心。”
長孫無忌冷哼兩聲,但卻沒有繼續堅持自己的意見。
他也知道不能一上來就滅了人家,因為嶺南之人也是中原子民,平白無故喊打喊殺,以后治理起來必然多事。
看看現在的遼東高句麗就可以知道,那國家已經滅掉足足八年,然后至今仍然遍地反叛不止。
就連大唐境內都有復國者肆虐,可見殺伐帶來的統治并非治國之道。
韓躍目光遙遙眺望遠方,忽然喃喃道:“軍隊吃飯的問題好解決,畢竟嶺南一帶到處都是山野叢林,戰士們可以不斷狩獵進食,哪怕斷糧一年我也不怕。”
李勣和長孫無忌再次一怔,愕然道:“既然不擔心軍隊,那卻擔心何人?”
韓躍苦澀一笑,緩緩吐氣道:“百姓啊,五百萬百姓…”
李勣和長孫無忌同時色變。
是的,五百萬百姓。
這次開啟嶺南,乃是大唐最為好大的工程,李世民退位親自跟著來,十三個最頂級的國公舉家跟著來。
然后是大唐最勇猛的年青一代將領全都跟著來,大唐最無敵的西府三衛整軍開拔跟著來。
這些人不可能欠缺吃喝,所以完全不用擔心生計。
真正駭人的是朝堂調撥了五百萬百姓,這可全是從大唐各地抽調而來的貧困民夫。稍微富裕的百姓不會選擇遷移,只有活不下去的百姓才愿意響應。
古代數次民夫遷移,最大問題就是吃飯,因為選擇遷移的百姓本來就很窮困,能夠帶足上路的口糧都很艱難。
事實上這次五百萬百姓遷移也是大唐的一大考驗,因為沿途各道各府都必須給百姓們提供吃喝。
路上的難題由李承乾去頭疼,畢竟他現在已經是大唐的新一代皇帝,但是五百萬百姓一旦到達嶺南,這個難題可就要韓躍等人來頭疼了。
五百萬百姓,一天的口糧要多少?就算再怎么縮減配給,恐怕也得五百萬斤。
李勣和長孫無忌終于知道韓躍的壓力又多大。
長孫無忌擅長政務,好半天才遲遲疑疑道:“五百萬百姓也不是一批而來,朝堂肯定會分為多次往此地發運,那么咱們可以按照第一批百萬人口到來,糧食的配給壓力能夠大大減輕。”
說到這里微微一停,沉吟半天才再次開口,接著又道:“老夫認為應該立即派人前往江浙,從那里緊急調撥糧食運輸而來,對了,江淮船隊,任靜的江淮船隊,殿下去年已經把這支船隊重新收回,老夫認為完全可以用船隊運送糧食…”
韓躍點了點頭,但是面色依舊鄭重,道:“這個辦法我早已想過,在咱們離開長安的時候已經開始準備,如今應該有兩百艘大船正在水面上行使,那是我給江淮官員下達的最低籌糧標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