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問話的小書生勉強咽口唾沫,強按激動道:“黃金一百箱,白銀兩千箱,但是箱子也有大有小,不知道那些箱子的重量到底…”
他沒有繼續往下說,然而步卒首領已然懂了,他小心翼翼看了看韓躍,發現韓躍還是沒有阻攔跡象,這才小聲道:“那是制式的皮箱,黃金箱子高寬一尺,白銀箱子高寬足有三尺,本將曾想試著抬動一下,結果鼓足力氣仍然紋絲不動。如此估算下來,那箱子怕是有…怕是有…”
小書生一陣咋舌,雙眼發直看了看步卒首領的體格,喃喃道:“連您這樣的將軍都搬之不動,那豈不是要上百斤重?”
步卒首領胸口一挺,傲然道:“不止百斤,本將在軍中訓練,一百二十斤的石鎖也能掄起來玩耍,那些黃金皮箱最少也得兩百斤。”
“兩百斤…”小書生只覺頭腦一懵。
周圍數百學子同樣面帶震撼,有那精通數字的已經開始在心中默算,越算臉色越震驚,隱隱有口歪眼斜架勢。
突然一個書生張口輕喝道:“在這里啰嗦做什么?院長讓我們來接收盤點,豈能用詢問估算的方式,這位將軍還請前頭帶路,咱們打開府庫精細統計,哪怕是一錢一文也不能馬虎。”
眾學子幡然醒悟,連忙點頭稱是,這書生隨即又轉首回頭,對韓躍拱手施禮道:“院長還請坐鎮此間,學生這就帶人去盤點府庫,待到數字統計出來再行上報,必然不會出現缺斤短兩的情況。”
說話之間也不等韓躍同意,竟然帶著數百學子昂首向前,那步卒首領看了一眼韓躍,隨即小跑著給書生們帶路。
在場百姓看的茫然不解,便連那些駐守的步卒也嘖嘖稱奇,那個婦女小心翼翼湊到韓躍身邊,好奇道:“殿下,這些小先生真是您的弟子嗎?”
韓躍微笑點頭,鄭重道:“雖然沒有手把手交過,但是他們的確都是本王弟子。”
婦女吐了吐舌頭,臉上有些糾結,好半天才試探道:“您不生氣?”
韓躍一呆,下意識道:“我為何要生氣?”
“尊重啊…”婦女脫口而出,道:“這些小先生好像不怎么尊重您。”
她小心看了韓躍一眼,輕聲提醒道:“奴家雖然是個寡婦,但我拼命掙錢養娃,以前也曾送孩子去塾上念書,那位先生可厲害呢,娃娃們見了他必須乖乖跪拜行禮,甚至結了婚有了孩子的徒弟見到他,也得乖乖跪拜行禮。”
韓躍笑了起來,語氣有些悠悠,淡淡道:“自古教學之法,師長動輒打罵,學子惶惶如小雞,稍有言辭不對,便要背上不敬尊長的罵名。此舉我認為不妥,雖然規矩了學子的道路,但卻打壓了他們的領秀。”
他這話說的道理有些深,婦女臉上明顯有茫然不懂之色,韓躍微微一笑,解釋道:“天生萬物各不相同,每個人的性格都有區別,有的學子木訥,有的學子靈活,有人心性爛漫,有人喜好自由。這是一個人最寶貴的本性,但卻很容易被打壓磨滅,如果傳授學問必須伴隨著打罵和訓斥,本王認為這并非師長之德。”
“殿下,民婦說的是尊敬,這些小先生…”
韓躍哈哈一笑,揮斷她的話,自信道:“何以為師?傳道,授業,解惑也,只要做到此點,哪愁學子們不能真心尊重自己?”
他目光看向婦女,鄭重解釋道:“大嫂你怕是有些誤會了,你看到這些小書生自發行事,甚至定下決心之后不向本王請求通過,所以才會認為他們不尊重我。其實恰恰相反,他們能夠率性而為,正是對我最大的尊敬,因為這正是本王教的…”
韓躍說的是后世教學理念,放在這個時代簡直是驚天之言,后世講究激發學生的靈性和特長,不束縛人之本性,崇尚自由和創造。
然而這個時代講究的是盲從師長,老師說什么就是什么,老師教什么你就學什么,儒家言就是圣人言,圣人言就是天地理,不管學生們本性如何,你必須學的就是老思想那一套,這恰恰會泯滅每個人的特長。
“每個人都讀成了書呆子,天下哪里還有創造?大儒能寫磅礴萬言,但是胸中實無一策。蘊養百姓可不能靠之乎者也那一套,百術爭鳴才是時代發展的根基。世家,士子,哼,用尊師重道打壓學子靈性,把人活活教成了書呆子,毒瘤也…”
韓躍有感而發,這番言論如果被天下世家和儒門聽去,必然又會掀起一番大論戰。
幸好周圍都是普通百姓和士卒,老百姓心思淳樸,誰讓他們吃飽飯他們就聽誰的,大家都知道眼前這個青年號稱財神,心中倒覺得韓躍所說都是至理名言。
婦女有些羞赧,臉色通紅道:“殿下是大人物,說的道理俺不懂!民婦就是鬧不明白,為什么他們盤點府庫都不準您去看,那可是殿下您的戰利品!”
“這個道理很容易說清,本王給了他們任務,然后他們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完成,最后把結果給我仔細報上來,如此相互都節省時間,而且不會產生上面亂下令下面亂忙活的荒唐局面。”
韓躍說到這里一停,目光望著府庫方向,微笑道:“本王不擅長理財,甚至想到算數就頭疼,所以這些臭小子才會阻攔我,大嫂你說這是不是一種默默的討好?”
“但是他們不等殿下答應就進了府庫,民婦總是覺得…總是覺得有些不太合適…”
“這正是學子們有了自我決斷的表現,他們能秉持自己本性行事,本王高興還來不及,如果天下有幾百萬這種學子,本王的大宏遠距離成功也就不遠了。”
婦女不再糾結這個話題,她雖然東奔西闖有些見識,畢竟是個不識字的寡婦,能和韓躍說這么多話已經令人刮目相看,其實很多道理她都沒聽懂。
雖然沒聽懂,但卻不妨這個婦女心中感動。
她幽幽一聲低嘆,眼角有些酸楚道:“您是大唐王爺,奴家是個寡婦,以前到處遭人白眼受人唾棄,真沒想到王爺竟能和民婦說話,奴家聽不懂的道理您還要仔細解釋,我知道您一直想讓奴家聽懂…”
韓躍踱步走上一個臺階,隨意坐在上面歇息,瞅著婦女溫和笑道:“本王也是爛泥村落里出來的人物,我深知越是窮苦之人越渴望尊重,如果我自持身份冷臉相對,大嫂你怕是會感覺心中發寒。”
婦女連連搖頭,慌慌道:“那可不敢,那肯定不敢!”
韓躍哈哈一笑,忽然伸手向前,道:“把你的戰爭債券拿過來,本王幫你看看上面的約定條款。相逢一見就是有緣,我幫你琢磨琢磨如何增加收益…”
“那可太好了!”婦女一臉大喜,連忙掏出五張戰爭債券,小心翼翼在袖口上擦了一擦,這才遞到韓躍手中,咽口唾沫道:“殿下您給好生看看,奴家到底選些什么貨物才好,哦對了,奴家是淮南道人士,那邊天氣比較濕熱,怕是選不了皮毛,人參也不行,淮南道較為窮苦,人參弄回去不太好賣。”
韓躍有些訝然,忍不住稱贊道:“大嫂見識非凡啊,生意要想賺錢就得見微知著,你能思考如此之深,看來是下了一番功夫。”
婦女有些臉紅,小聲道:“奴家也是沒辦法,這五十貫不能虧,一旦虧了的話,奴家,奴家真的要去跳河自殺了,這是我辛苦積攢很多年才攢下的錢財,它比奴家的性命還要重要…”
韓躍點了點頭,展開五張戰爭債券仔細觀看,入眼頓時臉色微變,忍不住抬頭看了看婦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