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一千騎兵整裝待發。
馬含嚼,人銜枚,四蹄包裹粗布,悄悄越過遼河。韓躍回頭望了一望,隨即將目光收回,右手輕輕一揮,低喝道:“出發,目標東南方向,高麗新丸城…”
羅靜兒猛然一扯韁繩,座下拳毛騧前蹄騰空,瞬間沖刺奔馳。此馬乃是李世民當七匹寶馬之一,乃是當年紫陽真人所贈,躍澗踏水不在話下。
少女一騎絕塵,胯下寶馬簡直風馳電掣,韓躍緊緊摟著她的蠻腰,不時給她指點行軍方向。
后面騎兵緊緊跟隨,程咬金手持一把大斧頭,秦瓊腰間掛著瓦面雙锏,尉遲敬德手拿竹節鋼鞭…
不止他們三人,大唐武將國公有一個算一個,人人身穿鎧甲,手拿自己成名兵器。
“各位老兄弟,名傳天下就在今夜,大家跟緊涇陽侯!”英國公李績乃是軍方的代表性人物,他威望最高武將敬服。此人一聲高喝,手中馬鞭狠狠一抽,霎時間追了出去。
此時夜色迷離,天上一輪明月高掛,上千騎兵在十幾個國公的帶領下,緊緊跟著韓躍向前狂奔。
由于馬蹄全都用粗布包住,蹄聲很是輕微,只見一支騎兵急速遠去,轉眼隱沒在暗夜之中。
遼河西岸,風涼如水,李世民負手而立,目光遠遠盯著隊伍遠去,直到再也看不見人影,皇帝才輕輕一嘆。
他轉頭看了一眼旁邊的長孫,感慨道:“當年朕親率千騎沖擊劉黑闥中軍,今夜臭小子千人奔襲敵國,很有幾分朕當年的風范。”
長孫幽幽道:“陛下,兩國交戰何等大事,您為何要答應他行此險招?”她不等李世民解釋,接著又道:“臣妾雖然是婦道人家,但也知道國相戰、唯硬撼之理,用一千人去燒一座糧草城,就算成功也只是局部勝利。”
李世民微笑出聲,淡淡道:“觀音婢,你只看到表面,卻沒有想到深層啊。”
皇帝順手牽起長孫的臂腕,兩人趁著月色在河邊緩行。
岸邊本有數千兵馬警戒,然而皇帝和皇后要去河邊走走,沒人會傻到跟上來自找沒趣。
李世民拉著長孫走到一塊大石上坐下,這才低聲解釋道:“臭小子今日被高元逼迫,當時他身陷重圍幾乎絕望,差點便要自盡河邊。這個陰影如果不從他心中抹去,他一輩子都不能念頭通達…”
長孫若有所思,輕聲道:“所以您才會答應他偷襲高麗,為的就是讓他舒解心中郁結?哪怕他只帶千人行險,您也照樣支持?”
“這只是其一,朕還有更深一層的考量。”李世民目光炯炯,緩緩說出了他的意圖,低聲道:“自古軍中掌權,大帥必須和將領建立袍澤之誼,而建立袍澤之誼最好的地方就是戰場。”
他看了一眼長孫,接著又道:“今夜只是一場千人級別的偷襲行動,但是朕卻派了十幾個國公大將跟著,這些大將哪一個不能指揮千軍萬馬?朕讓他們做小卒,讓臭小子充任指揮,此舉用心良苦,觀音婢你明白嗎?”
長孫蹙眉深思,忽然腦中靈光一閃,驚喜道:“陛下,您這是要給他建立威望的機會。那些國公個個桀驁,除了您誰也不能壓服,您讓國公們做小卒,卻讓躍兒做指揮,今次統兵千人,下次就能指揮上萬,再下一次…”
“再下一次就是大軍團級別的作戰!”李世民開口接過話頭,他眼中厲光一閃,冷冷道:“高句麗不除,后世必為大患。昔年隋煬帝三征遼東,其實他沒有做錯什么,臥榻之側不容人酣睡,這是任何一個帝王必須具備的性格。可惜他生不逢時,窮發百萬之兵尚且被高麗拖死。好好一個大隋,弄得四分五裂,最后楊廣也成了亡國之君。”
“陛下!”長孫輕輕一聲,語氣隱隱有些擔憂。
李世民微笑道:“觀音婢不用害怕,朕不是楊廣,不會做冒險之事。”
皇帝和長孫并肩坐在大石上,目光炯炯望向遼河東岸,輕哼道:“高句麗乃是遼東強國,其民族韌性比突厥更甚,想要將其掃滅,不能用慢慢蠶食之策,只能用一句橫推之舉。”
他看了一眼長孫,忽然感慨道:“臭小子經略遼西,就是想在此地發展一股強橫勢力,然后一舉掃滅高句麗,此舉和朕的想法不謀而合。他既然有此雄心,朕自然要給他機會,今夜讓他和國公大將們去偷襲,便是要他們先期磨合,建立軍中袍澤友誼…”
皇帝說到這里微微一停,感慨道:“軍中不似朝堂,武將們生性粗鄙,眼中只看重軍功。朕唯有如此安排,才能讓他漸生威望。一旦時機成熟,朕便可拜他為三軍統帥,那時眾將聽令,如臂使指,遼東之戰才有一戰定乾坤的可能。”
長孫有些感動,忍不住雙手抱住丈夫胳膊,柔聲道:“陛下,您為了培養躍兒如此用心良苦,臣妾真為孩子感到高興…唉,也不知道承乾現在咋樣,臣妾前幾日還聽家兄提起,說是承乾越發桀驁不馴,不但打殺宮女,而且還聯絡世家,最可氣的是他天天都要去太極宮,有時候半夜方才回轉。”
李世民怒哼一聲,他臉色很不好看,咬牙道:“一個是朕的兒子,一個是朕的父親,祖孫二人不思為國為家,眼睛里只有皇位…”
皇帝重重一拳砸在石頭上,忿忿道:“老人家也就罷了,畢竟當初是朕硬逼他退位,他心有不甘朕也理解。但是承乾不同,這畜生自己不修德行,卻害怕朕會剝奪他太子之位,為了保住位置不斷出賣利益,朕還沒死呢,他已經將大唐過半的利益賣給了那些世家。”
長孫心中難受,眼角不自覺有淚珠晶瑩,幽幽道:“都是臣妾所生,為何相差如此之大。承乾從小錦衣玉食,躍兒從小孤苦伶仃,一個享受榮華富貴,一個遭受人間疾苦。享福者越長越差,遭罪者異軍突起,難道這是老天爺對承乾的報復,對躍兒的補償?”
“別怪什么老天!”李世民輕喝一聲,怒道:“路都是人走的,和老天沒有半分關系。”
皇帝胸膛起伏,顯然心中很是憤怒,冷冷道:“咱們換個話題,朕現在聽到承乾就忍不住發火。”
他猛然從大石上站起來,目光遙遙看向遼河東岸,大聲道:“朕已經想好了,全力培養臭小子,承乾享受了十四年太子風光,既然他的德行不夠,這個位子就該換個有資格的人來坐。”
長孫一驚,手捂小嘴道:“陛下,您要易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