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車隊,百姓商隊,再加上護衛的軍隊,這一次李世民出關巡游,人數不比韓躍當初那十萬人少。
龐大的隊伍出了雁門關之后一路向北,車轔轔馬蕭蕭,悠忽又是七八日過去,距離互市已經不足十里路程。
李世民負手站在車攆之上,目光極目遠眺,天高地闊,云淡風輕。這是他的錦繡江山,有了那臭小子的互市坐鎮于此,縱算邊關之地也盡在掌握之中。
一股豪氣蕩胸而生。
皇帝在眺望北方,頡利卻在談論南方。
世間之事就是如此湊巧,當世兩大帝皇又一次在同一天把目光投向了同一個地點——互市!
渭水之盟以后,頡利的大帳便向南移居設在了定襄一代,此處在后世也屬于山西,距離韓躍的互市所在不到兩百里路。是若快馬奔襲的話,一日一夜可以兩個來回。
他依舊滿腹雄心,想要隨時征服中原。
然而現在卻有個絆腳石橫在了路上,原本他還沒放在眼里,最近卻感覺這顆絆腳石越來越硬,再不踢開的話以后都不用踢開了。
自古梟雄個個性情狠毒,最不喜歡臥榻之邊有人酣睡,這一日頡利在大帳中召開議事會議,準備聽一聽眾人有何意見。
不聽還好,一聽滿肚子氣。應招而來的突厥貴族竟然交口稱贊韓躍互市,你說一句我部族換了多少鐵鍋,他說一句我部族換了多少糧食,人人眉飛色舞大談生意經,全然沒有草原狼族掠奪為美的兇性。
暴怒的頡利差點便想拔刀砍了這些貴族。突厥人失去了狼性,那還怎么縱橫大漠草原?
幸好大帳之中還有明理之人,王凌云忽然跳出來支持他。
“尊敬的頡利可汗,各位部族首領,鄙人有一言如鯁在喉,不知道當講不當講。”王凌云目光炯炯,他緩緩從地上站起來,負手昂然而立。
汗帳中沒幾個貴族愿意搭理他,大家該吃吃該喝喝,其中一個貴族手里拎著半條烤羊腿,一邊用小刀削著一邊冷哼道:“不想講就別講,你也就是嘴上功夫了得,肚子里沒有一點貨色。哼,上一次還給大汗敬獻什么平南三策,說得那般天花亂墜,結果如何?屁用也不頂…”
王凌云微微一笑,他看了一眼說話的突厥貴族,不但不予不反駁,反而沖這人點頭示意,頗有些唾面自干的涵養。
頡利哈哈一笑,道:“凌云公子腹有乾坤,上一次平南三策錯不在他,一切責任都在本汗。來來來,大家把酒樽舉起痛飲一杯,順便聽一聽凌云公子有何奇策。”
可汗敬酒,眾貴族倒也不能推辭,人人端起酒樽一飲而盡。王凌云負手立在中間,忽然開口道:“諸位只知開懷痛飲,就不怕死在眼前嗎?”
這話說的有些危言聳聽,大帳中的突厥貴族都是一愣,頡利目光閃爍道:“凌云公子此言有何深意?”
王凌云淡淡一笑,道:“也沒什么深意,就是感覺突厥滅族不元矣!”他看了一眼頡利,隨即又一掃眾人,也不等眾人開口質詢,接著又道:“諸位都是草原豪杰,應當聽過臥榻之側不容人酣睡之說,為何卻放任漢人的互市飛速增長呢?”
“因為互市物資繁多,可為我族提供生活必須品。”一個突厥貴族站起身來,冷冷道:“以前族人想要鹽鐵等物可沒地方去換,現在有了漢人的互市,咱們只需趕著牛羊去走一趟就行。無論食鹽茶磚還是鐵鍋糧食,只要愿意換什么都能換到。”
“為什么要換呢?”王凌云反問一聲,悠然道:“突厥人是狼啊,狼想要東西不應該去搶奪嗎?為什么要用辛苦放牧的牛羊去換呢…”
那突厥貴族微微一怔,好半天才道:“互市交換物資乃是渭水盟約所定,大汗與中原皇帝殺白馬指天盟誓,咱們如何還能去搶?”
“哈哈哈!”王凌云一聲狂笑,大叫道:“真是笑話!不過一紙盟約,殺了一匹白毛老馬,竟然將幾百萬草原狼族的兇性都束縛住了。此語當真是世上第一諷刺之言。”
頡利目光炯炯,忽然插口道:“那依照凌云的意思,我突厥一族該怎么做呢?”
“搶!”王凌云眼中一冷,惡狠狠道:“互市繁華,物資充裕,大汗可率精兵突襲之。凌云曾經記得您說過一句話,漢人者,突厥之附庸也,凌云雖然身為漢人,卻十分崇拜可汗此語。那互市是漢人苦心發展的物資集散之地,咱們只要每隔幾個月便縱兵掠奪一次,何愁搶不到海量物資?”
頡利心頭火熱,表面卻裝作顧忌之色,皺眉道:“此舉豈非撕毀盟約乎?本汗乃是草原雄鷹,不欲令人恥笑爾。”
王凌云輕哼一聲,冷冷道:“誰會知道?誰能知道?草原騎兵來去如風,大汗您麾下的本部精銳尤其迅猛,只需采取突襲之策狂沖互市,到時只搶物資不殺人,必然能搶個盆滿鈸滿。”
頡利不斷點頭,忽然又問道:“為何只搶物資不殺人?這又是什么道理?”
“自然是為了圈養收割啊!”王凌云微微一笑,悠然道:“大汗總不會想著搶一次就收手吧!那互市發展勢頭迅猛,已然有席卷整個草原并影響西域的雛形,如此聚財之地怎能一次就搶光?咱們要做的不是殺雞取卵,而是每隔一段時間就去收割。這樣才能保證財富源源不斷,到時大汗要錢有錢要兵有兵,何愁不能雄霸天下乎?”
“啊哈哈哈!”頡利仰天狂笑,猛然從大帳中站立起來,大聲道:“本汗得凌云公子一人,可當十萬雄兵也。”他眼中噴射著熱切異彩,目光灼灼望著大帳中的貴族道:“互市繁華本汗早已心向往之。明日太陽升起之時,吾將親率麾下兩萬精騎突襲之,爾等皆交口稱贊那互市繁華,本汗偏偏要搶一個給你們看看…”
汗帳眾人面面相覷,聽頡利這意思,大汗這次去搶互市只帶本部兵馬,他分明是要吃獨食。
王凌云望著仰天狂笑的頡利,眼中悄然閃過一縷殺機,只因他隱藏的很好,并沒有被人發現。
“笑吧!笑吧!等你本部兵馬一次一次減少之時,不知道你還能不能笑得出來,你真以為那韓躍是好搶的?”
王凌云根本沒安好心!
他早就盯上了頡利的地位,這一次出謀劃策看似為了頡利,其根本目的卻是為了削弱頡利的兵馬。
草原勢力都是各個部族拼湊而起,頡利之所以能夠成為大汗,那是因為他的部族最大,擁有兩萬最精銳的騎兵。
王凌云要想干掉頡利,首先就得滅掉頡利手中的兩萬精騎。他自己雖然手無寸兵,但卻可以借助韓躍的力量。
沒有人比王凌云更懂得韓躍的兇猛,不說他手中的大炮之威,便是李世民交給韓躍的那三千玄甲鐵騎就夠頡利好好喝一壺。
突厥人雖然是馬上民族,但是李世民建立的玄甲騎兵卻比突厥奇兵更猛,不但騎士全身披掛鎧甲,就連戰馬都有甲胄,如果一挑一對戰玄甲騎兵絕對完爆頡利的精騎。
三千對兩萬,看似頡利大占上風,然而世事無絕對,王凌云十分不看好頡利此行。
“此去雖不能讓你全軍覆沒,至少也會吃一個大虧。”王凌云目光閃爍,嘴角悄然流露出一絲淡淡的笑。
他這一手堪稱一石二鳥之毒計。若是頡利成功,那么吃虧的就是韓躍。若是韓躍抗住了搶奪,那就代表著頡利會失敗。
不管韓躍吃虧還是頡利失敗,于他王凌云來說都有好處。計謀一點一點設下,他堅信自己能夠成功。
當日夜晚,頡利集聚本部兵馬,喝令架起篝火殺牛宰羊,讓戰士們全都飽餐一頓。
戰前之餐最是豐厚,這些騎兵個個吃的滿嘴流油,然后頡利又下令兵馬不得解散,直接在篝火邊養精蓄銳。
日出之時,他要出兵。
李世民的皇家車隊還在推進,忽然前方傳來隆隆鐵蹄之聲,只見一個騎士飛馬狂奔,一邊跑一邊大叫道:“報陛下,前方五里,已見互市。”
伴隨著他的狂喊,龐大的車隊頓時躁動起來。整整三個月跋涉,關外互市終于到了。
這騎兵仍在狂奔,終于接近了皇帝的車架,他翻身下馬單膝跪地,大聲道:“啟稟陛下,關外互市已到,據此不到五里之遙,涇陽侯聞聽您御駕親臨,正率三千玄甲鐵騎來迎。”
李世民緩緩走出車攆,站在車架上淡淡問道:“他就只帶了三千玄甲兵出迎嗎?”
那騎兵連忙搖頭,解釋道:“不止三千兵,后面還跟著七八萬百姓。只因涇陽侯驚聞陛下前來,所以來不及準備恭迎之事,只能由他先打前站,那些百姓在后方。”
李世民微微一笑,忽然沖著長孫的鳳攆道:“皇后可聽見么,這臭小子終于懂點禮儀了,再也不是以前的那個愣頭青。”
皇后車攆中悠悠傳出一聲低嘆,每當孩子長大之時,做父母的心頭總會莫名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