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呼嘯,大雪飛揚,天地之間一片蒼茫。
游游坐在雪地上悲憤大喊,耳聽著那些騎兵漸漸遠去,這是一只足有兩萬人的精英先鋒軍,他們頂風冒雪狂奔,長長的隊伍頭尾不能相見,仿佛一條巨大的黑蛇在雪地上蜿蜒。
突厥騎兵天下無雙,一旦縱馬狂奔幾乎能日行數百里,此時雖是大雪之夜,然而他們的速度并不受太多影響,只短短幾個時辰已經接近中原。
前方就是雁門關,自古為兵家必爭之地,領軍的突厥將領猛然一收馬蹄,隨機對著傳令騎兵喝道:“傳令下去,全軍駐足歇息,讓勇士們養精蓄銳,半個時辰后立即攻城。”他說完此話之后看也不看傳令兵一眼,自己當先翻身下馬,將身上披著的羊皮大氅鋪在地上,隨手掏出一塊干肉撕咬起來。
自古沙場生與死,敵我雙方一旦殺紅了眼,沒有誰敢保證自己能存活。此時大戰臨前,空氣極為緊張,這將領雖然自持武勇超人,然而也要小心將養精神。
再厲害的猛士也是人,尤其是在臨戰之前,每多儲存一份力氣便多一份生機,此人奮力撕咬著肉塊,仰頭喝下一口烈酒,不斷調節自己的體能。
他這是最正確的做法,偏偏旁邊卻有人嘲諷出聲,嗤笑道:“忽博爾赤,你已經膽小如此了嗎?不過征戰一個弱小的唐朝,你竟然也要做戰前準備,簡直比草原上最膽小的黃羊還要可笑,我阿達真是羞于你為伍!”
伴隨著話音,只見一個雄壯的突厥青年緩緩策馬走來,他并沒有翻身下馬,而是順手解下背上的大弓,隨手扯了一個滿月弦,然后‘嘣’的一下松開,他雙目盯住地下坐著的大漢,戰意熊熊,一臉挑釁之色。
這青年正是阿達,地上的大漢則是忽博爾赤,兩人同時出身突厥野狼部族,乃是青年一輩有名的高手,并肩號稱草原雙鷹。
突厥人崇拜武勇,但也并非不注重領兵之人的戰術。此次頡利南征中原,先頭派出了最精英的騎兵,因為忽博爾赤勇冠三軍,而且性格沉著穩重,所以頡利便命他為主將。青年阿達雖然武力與忽博爾赤并駕齊驅,但是心性方面卻有所欠缺,自古王者無蠢人,頡利可汗既然能夠一統草原大漠,自然也不是浪得虛名之輩,他豈會看不出阿達在領軍一道比不過忽博爾赤。
這事誰都明白,唯獨阿達心中不服,他一路之上也不知挑釁過忽博爾赤幾次了。這家伙最近武力進境很快,已經有趕超忽博爾赤的勢頭,所謂少年輕狂得勢不饒人,尤其他又一直憤恨忽博爾赤,常年壓抑造成的心性扭曲,讓他忍不住在大戰前便挑釁起來。
可惜忽博爾赤連話也不搭理一聲,仍舊奮力撕咬著肉干,不時喝下一口烈酒,大雪之中,他呼出的熱氣遇冷凝結,遠遠看去好像在噴吐白霧一般。
他這般冷靜避讓,卻更加惹惱了阿達,青年心性狹隘,感覺自己又受了侮辱,他臉上赤紅變幻,半天終于忍耐不住,開口喝罵道:“忽博爾赤,你是啞巴嗎?你不是一直叫囂著等我挑戰么,來來來,趁著現在南征機會,你我先戰上一戰。我要讓所有突厥人都知道,我阿達才是草原第一高手,你忽博爾赤沒有資格與我并肩,你只是個膽小鬼…”
他說到這里猛然一拉硬弓,空弦對著忽博爾赤嗡嗡作響,這個姿勢乃是草原上最侮辱人的做法,大概的意思就是我看不起你,和你交戰我空弦就行,根本不屑用箭。
草原之上一旦擺出這個挑戰姿勢,那幾乎就是不死不休之爭,阿達敢這么做完全是自認為武力進境已經趕上了忽博爾赤,常年壓抑終于有了翻身希望,說話做事來便少了三分謹慎,多了七分肆意。
忽博爾赤重重往地上一拍,指掌用力之大,崩起無數積雪,他胸膛起伏不斷,臉色憋的發青,緩緩站了起來。
阿達嘿的一聲,他策馬輕輕后退一步,先將硬弓掛到背上,然后抽出腰間彎刀,沖著忽博爾赤嘲笑道:“終于忍不住了嗎?來吧,今夜不分生死,但我要將你的榮耀全部打翻。”
他擺出戰斗姿態,雙腿緊夾馬腹,渾身肌肉隆起,剎那間將精氣神提升到了最佳。
“阿達…”忽博爾赤重重哼了一聲,憤怒道:“如果時間允許,我真想一下擰斷你的腦袋。”
“是么?那你來啊!”阿達揚天打個哈哈,繼續挑釁道:“還等什么,躍上你的馬,抽出你的刀,讓我看看你這個膽小鬼到底有多大本領。”
他已擺出如此侮辱姿態,等閑之人是忍受不住的,偏偏忽博爾赤卻長長吐出一口熱氣,他翻身躍上馬背,看也不看阿達一眼,反而對著旁邊的傳令兵大喝一聲道:“時辰已到,傳令下去,全軍出擊。若是天亮之前能拿下雁門關,我允許大家掠奪一日。”
“嗷呼!忽博爾赤威武!”那傳令兵高叫一聲,突厥人天性貪婪,聽到能夠自由掠奪一日,頓時興奮的滿臉通紅,他策馬轉身飛馳,不斷將命令傳播下去。
全軍沸騰,戰意騰騰而起,目標直指雁門關。
忽博爾赤緩緩將大氅披好,然后緩緩抽出玩刀,就在阿達以為他要應戰之時,忽博爾赤卻突然一夾馬腹,剎那間人馬和一,速度如飛,宛如一道閃電,他的方向分明不是迎上阿達,而是對著南方沖去。
那里正是雁門關…
雁門關,自古兵家必爭之地,無數人曾為這座城池浴血搏殺,打生打死,鮮血染紅了大地,白骨鑄造過京觀。
這里既是大唐的門戶,也是突厥南下的近途。
其實不止大唐時期如此,縱觀歷朝歷代,每次異族入侵,必然要攻打雁門關。
拿下雁門,便能長驅直入,拿不下雁門,便要繞過重重群山。異族不善后勤,作戰必須取捷徑,就算雁門關再怎么易守難攻,他們也得硬著頭皮猛攻。
中原王朝自然也懂得這個道理,幾乎每個朝代都會在雁門關部署重兵,并且連年加固城防,漸成固若金湯之勢。
可惜的是,再怎么固若金湯的堅城依然還是要靠人防守,若是守城的將領出了問題,隨便一個命令下去,城防便減弱七分。
雁門關守將是太原王氏的出身!
更加確切的說,他是王凌云的人,他從三年前便被王凌云控制著生死,每一個命令都必須遵從。
而今夜,從未出過長安的王凌云突然出現在他府中,王凌云并沒有多說,只是淡淡吩咐了他一件事。
“以大雪為借口,讓將士們回營安歇,城頭值守之人只留一隊…”
雁門關將領震驚失色,他想要反駁一聲,抬頭卻看見王凌云臉上淡淡的笑。這個笑容是那么溫和,然而卻整整折磨了他三年,這讓他頓時想到三年來生不如死的痛苦,忍不住渾身都抽搐起來。
名族英雄畢竟是少數,面對自己生死和民族安危,此人終于沒能鼓起反抗的勇氣,他乖乖聽從了王凌云的命令,甚至還親自去做了撤軍的監督。
于是,這一夜的雁門關,城防幾乎形同虛設。
王凌云是目送著雁門關將領從府中離去的,他緩緩走出房門,負手立于大雪之中,臉色時而茫然,時而清澈,心中天人交戰無數,最終卻變成了陰狠。
“既然不能名垂千古,那便遺臭萬年…”
他緩緩吐出一口熱氣,望著風雪之中的城墻,淡淡發出了一聲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