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長安城,繁華在西市,這里是城中最大的商業區,有大唐最大的騾馬市,有大唐最大的布匹市,有大唐最大的柴米市,縱馬長街,入眼所見,五步一家酒家,十步一間店鋪,高樓林立鱗次櫛比。
西市本是整個大唐最喧嚷繁華的地方。然而最近一陣子,這里卻變得有些蕭條。
天太熱了,除非必要,誰來逛街?商貿之所以發達,是因為逛的人多,如果缺少了客戶群的參與,商戶再多又有個屁用…
劉老漢挑著一擔粟米餅有氣無力的沿街走著,天熱人少,他珍惜每一個客人,不停的吆喝叫賣。
可惜燥熱的天氣似乎讓人的胃口也變差了,整整一上午功夫,餅子也沒有賣出去幾個。
日近中午,頭頂的日頭越發毒烈,劉老漢感覺又累又乏,他嘆一聲氣,挑著擔子慢慢走到一家鋪子門口,準備借著屋檐的陰涼喘口氣。
這家鋪子也沒什么客人,店里的掌柜和伙計嫌棄房里太熱,此時也蹲在屋檐下納涼。
店鋪旁邊是一個涼茶攤,整個西市蕭條,唯獨他家生意倒好,兩張桌子七八條凳子,上面做了十來個茶客,估計都是逛集市累了渴了,來這里買一碗茶水喝。
劉老漢也渴得很,他挑著擔子走了一上午,再加上不停的攬客吆喝,嗓子早已干裂的快要冒出煙來。
他瞅了一眼茶攤邊上的牌子,見上面用木炭灰畫著一個茶壺和一個大碗,茶壺和茶碗下面,又畫著三枚圓形方孔的銅錢。
這是招牌,代表著一壺茶水要三文銅錢,來西市的人大多是走卒販夫又或者平民小戶,大家基本不識字,所以這里的攤販招牌一般都是用直觀易懂的畫來表示。
“三文錢一壺啊,頂的上我兩個餅子錢了,這茶攤心黑嘞,天這么熱,茶水賣這么貴…”劉老漢砸吧砸吧嘴,又摸了摸裝錢的口袋,最終喃喃自語咕噥一聲,強行讓自己不去想口渴的事情。
沒辦法,家里還有三個娃要養活,渴就渴點吧,錢不能亂造。
相比口渴,他更擔心貨物賣不出去,在這樣的大熱天里,沒有什么吃食能撐太久,一旦餿掉,那真是血本無歸了。
這一擔粟米餅,是他整整挨餓半個多月才省出來的口糧,昨晚家里婆娘忙活了大半夜才蒸好,原本想著換點錢財,想不到西市生意這么差。
“老天爺這是不讓人活呀…”劉老漢嘆了一聲,感覺嗓子越發干癢。
這話引起了共鳴,只聽旁邊屋檐下一個蹲著涼快的伙計接口道:“可不是,這樣熱的天,老些年不曾見了,我一上午洗了五次臉,灌了三瓢涼水,肚子都撐爆了,現在感覺還是熱。”
“是啊是啊,天太熱了,你看這西市上就沒多少人,鋪子三天沒開張啦,這樣下去生意還怎么做。”鋪子掌柜的抱怨一聲,拿著一把破扇子對著胸口猛扇。
劉老漢聽他三天都沒有開張,越發垂頭喪氣:“這可咋辦,我這一擔餅子…”
“人都快熱死了,躲在家里潑井水都來不及,誰還跑西市上買東西吃?這位老哥,你這買賣怕是要虧!”旁邊茶攤有位客人搭了句話,隨即端起一碗茶水猛灌下去,吐口熱氣,仰天罵了一聲。
“這可咋辦,這可咋辦…”劉老漢喏喏自語,一張溝壑老臉滿是愁容。
那茶客心善,見他這副模樣,忍不住掏出幾枚大錢,道:“老哥,給我來幾個餅子吧。天氣熱,家里婆娘也不愿下廚。”
“啊,好,好,這就給你拿…!”劉老漢手忙腳亂的收了錢,從擔子里撿出十個餅子用紙包好,面帶感謝的遞給茶客。
老百姓淳樸,知道人家這是幫自己,十個餅子都選了成色最好的。
那茶客接了東西隨手放在桌上,跟著又端起茶碗大喝一口,閑扯道:“你們聽說了嗎,西市邊上孫家面攤的老孫前兩天中暑,差點熱死了,要不是他那個敗家兒子逛街時胡亂花錢買了一瓶什么水,估計人就沒了。”
“是嗎?孫家面攤的老孫?他身體可壯實,怎么會中暑…”
“這樣的天,誰中暑都不是稀奇的事。哎呀,這賣餅子的老頭怎么了,咋說暈就暈,不會是中暑了吧?”一個茶客正跟人閑扯,猛然聽到撲通一聲,他嚇了一跳,回頭而望,卻發現是賣餅子的老漢昏倒在旁邊。
劉老漢因為心疼錢一直忍著沒買水,烈日炎炎,當頭肆虐,身強體壯的小伙子都撐不住,何況是他?。
來西市逛的都是社會底層,越是這樣的人心越善,眾人也不怕被賴著,七手八腳將劉老漢扶起來,一個茶客倒了碗涼茶,捏開他的嘴巴灌了下去。
“趕緊送醫吧,這老哥年齡不小,光靠灌水怕是解不了暑氣。”
“送醫有個屁用,東市的懸壺堂那么大醫館都沒有解暑的方子,咱們這西市的藥鋪更加白搭,這老漢都口吐白沫了,我看怕是撐不住。”
“是啊是啊!”一人接口道:“就算送到醫館去,估計也還是熱死!”
“那可咋辦?誰認識這老哥,趕緊去給家里通知一聲…”最先頭那個買餅子的茶客有些焦急。
茶攤老板插嘴道:“我看還是先去報告巡街的武侯吧,真要在咱們眼前熱死了人,大家都要被拉去衙門過問,耽擱我生意。”
那茶客勃然大怒:“人都出事了,你還惦記著生意,要不要良心?再說了這么大熱天,武侯早不見影了,哪里去找?還是趕緊送醫館。”
其他茶客也都氣憤不平,紛紛怒視茶攤老板,嚇得他脖子一縮,眾怒難犯,他弱弱反駁:“總不能,總不能死我攤子跟前吧!我也是小門小戶的做點生意,真要惹上這事,家里就塌了啊…”
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都不容易,這茶攤老板未必就是壞人,只是有苦難言罷了。
“懆你的娘!”茶客義憤填膺,破口大罵,此人顯然是個急公好義之輩,眼見劉老漢口吐白沫,也顧不得嘔吐骯臟,他彎腰一把將劉老漢抱起,怒道:“你怕擔事,俺李沖不怕,給老子讓開,俺送他去醫館。”
“好樣的!咱們也不怕擔事,大家伙兒一起去。”其他幾個茶客開口大贊,也有膽小的不曾開口,卻耐不住良心譴責,從兜里掏出一把銀錢,道:“我們給湊藥錢…”
俗話說的好,人慌易雜亂,病急亂投醫。茶客們都是些升斗小民,很多人一輩子也不曾遇見過什么大事,突發此情,頓時顯露出慌亂。
好在那個茶客李沖還有幾分果敢,大喊一聲跟我來,抱著劉老漢便往外跑。茶攤旁邊,眾茶客有的跟隨,有的住步,不時議論出聲,紛紛搖頭不已。
場面嘈雜,吵吵嚷嚷,便在這是,忽然不遠處響起一聲高叫,急切喊道:“你們等等送醫,這老漢我能治。”
這聲音一出,猶如敲響了凈街之鼓,喧嚷嘈雜嘎然而止。
眾人聞聲去看,只見有個面帶油滑之色的青年一邊大叫,一邊快步而來,他手里舉著一個大瓶子,也不知里面裝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