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擊而來的意識是一條小馬路。
遠處傳來嗡嗡的嘈雜人聲,還有汽車引擎的轟鳴。很快,就有一輛黑色的汽車到了眼前,直直撞來。身體被撞飛前,我看到了汽車中的司機。是周富勝。
身體落地,腦袋被輪胎碾過,隨后,是轟然炸響的人聲。夾雜在那些人聲之中的,是周富勝夫妻的說話聲。
那些惡毒的話,我已經是第二次聽到了。這一次,我不再感覺到厭惡,而是感覺到了恨意。怨恨的情緒充斥了我的腦海,我一個激靈,清醒過來。
我多出了一種奇怪的感覺。
恨意和我自己意識區分開來。我能清楚知道那股恨意的詳細內容。
周希希恨著周家三個人。她死也不要給周騰飛貢獻自己的器官。
這個念頭支撐著她,也成了她的執念。
她變成了一個奇怪的鬼。
我失去了視覺、聽覺,但能感知到自己變成了一塊器官,似乎是肝、又像是腎。這方面,我無法做出準確判斷。很快,變成了眼角膜。我有了一點視覺,這點視覺隨即又消失了。
不是這個人。
這個念頭如此清晰而強烈。
周希希臨死的過程還在我腦海中不斷重演。
期間,我隨著周希希的意識變成了許多東西,心肝脾肺腎,似乎都變成過。從一個人體、到另一個人體,從一家醫院、蔓延到另一家醫院。
靠著那點執念,周希希的靈魂以一種奇特的形式存在了很長時間。
我能感受到她的感知在變得強大。她不再是一塊肝臟、一個腎,而變成了許許多多的肝臟、腎臟。通過接受移植的病患,她在這個世界上游走,尋找周騰飛。
她找到了。
那一刻,她是狂喜的。在過去漫長的尋找過程中,她已經想到了一個周詳的報復計劃。她也成功執行了那個計劃。
我的視野亮起來,看到了躺在血泊中的三具尸體。
周圍恐懼的尖叫沒有影響到我,更沒影響到周希希。
周希希從醫生的軀體中離開了。
她離開的時候,我感覺到醫生的體內還殘留了她的陰氣。醫生的心臟出現了變化。
周希希好在這個世界的另一個維度飄蕩。不同人體的不同器官好像變成了她的私人通道。
不是所有器官都適用,她只能通過病變器官來移動。不過,要是能找到移植的器官,她移動起來會更加方便。
她始終沒有變成鬼,也沒有去投胎。她看著那些病人,為他們挑選適合的器官資源。
我有些吃驚、也有些了然地發現,她能改變那些器官的情況。配型這件事,完全在她的控制中。
這可以算作是一種超能力,作用也非常巨大。
有那么一刻,周希希是快樂的。她能借此幫助好人,也能借此懲罰壞人。她像是一個另類的黑暗英雄。
我通過周希希,看到了許多面孔,看到了許多人…
直到一股巨大的拉力傳來,我無力反抗,周希希也沒有。
一瞬間,我和她都被拉扯到了一副軀體之中。
這感覺與眾不同,不是普通的人體病變器官,而是一只鬼的!而且這只鬼的五臟六腑好像都壞死了!
我立刻意識到了什么。
這是那個泰叔!
不等我反應,周希希的靈魂已經取代了那只鬼的靈魂,占據了鬼魂的身體。
一只手扣著周希希的脖子。
抓到了!
我的腦海中蹦出了這個念頭,視覺就恢復了。
我沒看到人影,但看到了從自己腳下蔓延出去的長長影子。那影子深入黑暗,就像是黑暗本身。
而周圍的小區圍墻,也讓我熟悉。
周希希忽然感受到了劇痛,五臟六腑都像是被火炙烤。
我在這一秒,看到了影子的變化。
好像要身軀從影子上浮現,但我沒能看到那身軀的模樣,整個人就沉沉下墜。
我回到了自己的身體中,躺在自己的床上。
天已經亮了。我一個晚上都沒能好好睡覺,現在卻是不覺得絲毫疲倦。
我洗了把臉,清醒一下,就急匆匆地出門。
早班車已經開始了。我小跑著趕上了公交,直接去了工農六村。
六號樓六樓,空氣中的陰氣清冷,整個空間都十分幽靜。我打破了這種幽靜,掏鑰匙開門。
咔噠一聲,鎖被打開,伴隨著老舊門軸的吱呀作響,我看到了事務所的客廳。
客廳里自然沒人,但我轉頭看向辦公室的時候,見到了透過玻璃射進房間的一束陽光。
玻璃窗上有個洞,不知道是暴雨夜還是前一天打斗留下的。陽光沒了窗戶和窗戶紙的阻隔,直直照進屋子。我看到了空氣中漂浮的灰塵。
辦公桌后面,坐了一個人。我只能看到他的半邊身體和放在桌面上的手。手指敲了一下桌面,那個身影就消失了。
“葉青?”我進了辦公室,沒有看到人,但我知道葉青在這里。
我站了一會兒,回到了客廳,坐在沙發上,身體有些癱軟。
疲憊的感覺這時候才涌現出來。
我的嗓子都有些沙啞,喉嚨很痛,可能是扁桃體發炎了。
我苦笑了一下,“抱歉,我沒想到…之前出了點事情…”
我不知道葉青是否知道真心話大冒險的事情,先簡略說了說。可再怎么簡略,這么一件大事,都需要我講好久。講完真心話大冒險,我就說到了孫彬、說到了周家。
“…那天晚上,就是昨天晚上,是你吧?你現在好了嗎?”
我的問題沒人回答。
我有些泄氣,再想問門后面的事情,又有些不知道怎么開口。
事務所的門忽然打開了。
我抬起頭,心想這就是要趕我走了嗎?
然而,我聽到的腳步聲是往外面去的。
“孫彬。”
葉青的聲音很清晰,只有兩個字。
我愣了一會兒,才從沙發上跳起來,跑到門外。
腳步聲已經沒了。
我急忙關上門,往樓下跑。大早上的,街上好多人,公交車擠得滿滿當當,私家車也是排著隊地挪動。非機動車道被共享單車的大軍占據了。
我只好小跑著往前。
記憶中,孫彬住的小區離工農六村不算遠,但也要走一段路。兩邊雖然離得不遠,卻是被劃分到了不同片區,這次拆遷也沒他們的事情。
我循著記憶,到了那個小區,卻是沒看到什么不對勁。
孫彬住的地方我也還沒忘記,可到了那兒按了門鈴,根本沒人應答。
有個從門里出來的大嬸看到我,熱心問了一句,聽我說要找哪家之后,就露出了同情之色。
“哦,那個小伙子啊。昨天晚上加班到很晚才回家,沒到家門呢,就倒下了。過勞死。真可憐啊。人現在送去殯儀館了吧。不是本地人,還要通知家屬。和他一起租房子的那個,沒回來呢,大概直接去上班了吧。昨天弄到很晚啊。”
這么說來,這段“過去”沒有改變,孫彬還是死了。
我腦中靈光一閃,“阿姨,您知道他工作單位嗎?”
“這我怎么知道啊。”大嬸搖著頭就離開了。
我不知道葉青在哪里,只好打了電話給吳靈。
要找孫彬的工作單位,準確來說,要找孫彬的那個老板,只能靠南宮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