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會談,對于雙方來說都是有所得的。馬茨克明白了中方的決心,對于庫克船長項目又多了幾分悲觀。而馮嘯辰則是從馬茨克的方案中了解到了歐洲企業的態度,也感覺到歐洲企業已是強弩之末,沒有了多少領先優勢,所以才會這樣敝帚自珍,生怕被中國人學到了技術訣竅。
他回想起近20年前自己與楊海帆去普邁公司參觀的場景,當時給他們擔任引導員的海因茨爾牛氣烘烘,揚言他們可以隨便拍照,絲毫不擔心中國人會成為自己的競爭對手。而到了今天,歐洲人一方面垂涎中國人兜里的錢,另一方面又把技術捂得嚴嚴實實的,不敢讓中國人接觸,這就能夠說明很多問題了。
馮嘯辰帶著隨員們回到波恩,向晏樂琴、馮華等人通報了與馬茨克會談的情況,晏樂琴也是感慨萬千。馮舒怡卻是有些幸災樂禍,笑著對馮嘯辰說:“活該,你們這些年從我們歐洲偷走了多少技術,現在我們歐洲人也學聰明了,不會讓你們偷我們的技術的。”
馮華覺得老婆的話有些過頭,趕緊斥責道:“舒怡,你怎么能這樣說呢?嘯辰他們過去從歐洲引進技術,都是符合法律的,是歐洲企業自愿轉讓的技術,怎么能叫偷?”
馮舒怡當然并不是真的對中國有什么意見,她身為德國人,卻有些嫁雞隨雞的中國傳統女性思想,在內心是把自己當成一個中國媳婦的。她解釋說:“我說的是現在歐洲產業界的一種觀點,很多人都認為中國人偷走了歐洲的技術,又反過來拿著這些技術和歐洲公司競爭,這是歐洲衰落的原因。”
馮嘯辰說:“歐洲人這也就是給自己找個臺階而已。自由貿易的原則是歐洲人向中國推銷的,而技術轉移本身就是自由貿易的一部分。我們當年從歐洲引進技術,都是付了學費的。歐洲人把自己淘汰的技術賣給我們,還收取了高額的技術轉讓費。我們今天所以能夠和歐洲公司競爭,靠的是在消化吸收歐洲技術的基礎上進行自主創新。歐洲人明明有技術優勢,卻不注重創新,這才被我們迎頭趕上,怎么能怨我們呢?”
馮舒怡說:“是的,我認識的另外一些朋友也持這樣的觀點,他們認為歐洲的衰落根本原因在于自己的墮落。”
馮華見雙方已經達成一致了,便扯回了話題,對馮嘯辰問:“嘯辰,既然和庫克船長那邊談不成,那你們有什么打算呢?”
馮嘯辰說:“我和王總、楊總他們商量過了,我們準備在荷蘭建一個研究中心,吸納歐洲的海洋石油專家到中心工作,與國內的研究機構配合工作。對了,黃明就是我們臨時確定的研究中心主任,以后他在歐洲的工作,還要麻煩你們多支持呢。”
“晏奶奶,我聘您當我們中心的名譽主任吧,您以后可要多指導我。”黃明乖巧地向晏樂琴說。
黃明也是裝備公司的老人了,但這些年一直缺乏一個獨當一面的機會。這次馮嘯辰說要在歐洲建一個六代鉆井平臺的研究中心,對接的是國內投資千億規模的大型研究項目,黃明就忍不住心動了。恰好,馮嘯辰也有給黃明一個機會的想法,于是在通過電話與裝備公司的其他幾位領導簡單交換了一下意見之后,馮嘯辰直接任命黃明當了中心主任,前面還有“臨時”二字。黃明要想把這兩個字抹掉,還真得趕緊做出點成績來才行。
馮華說:“嘯辰,你的意思我明白,不過,庫克船長項目是由歐洲若干家大型企業參與的,很多海洋石油專家要么就是這些企業的雇員,要么也是與這些企業有長期合作的,他們怎么可能到你們這里來工作呢?”
馮嘯辰說:“無所謂啊,我的想法是聊勝于無。歐洲總還有一些游離在大企業之外的專家和工程師吧?另外,就算是與那些企業合作的專家,如果庫克船長項目遲遲未能啟動,這些企業能攔著他們不先和我們合作?”
“你的前提是庫克船長項目不能啟動,這是不是有些過于樂觀了?”馮華問。
馮嘯辰說:“我們這次到庫克船長項目委員會去,就我的感覺而言,覺得這個項目十有八九是要黃了。我把這一點也說給馬茨克聽了,他并沒有反駁我,可見在他的心里也沒有底。”
“這可就難辦了。”馮華皺著眉頭,“如果連委員會主席都沒有信心,估計各家企業就更不可能投入資金了,至少在看到項目成功的希望之前,他們是會持謹慎態度的。”
馮嘯辰笑著說:“而如果大多數的企業都持謹慎態度,不肯先進行投入,那么這個項目又怎么可能有成功的希望呢?”
馮華也笑了,說:“我想,馬茨克這段時間恐怕要很忙了,他得設法去說服各家企業把承諾的資金投入到位。”
馮嘯辰說:“本來吧,如果馬茨克能夠接受我們,有中國參與這個項目,大家肯定會有更多信心的。如果換成我是馬茨克,哪怕真的不想讓我們參加,至少也應當做出一個談判的姿態,最好能夠在媒體上發布一些消息,說中國有意參加,用以堅定股東們的信心。可惜的是…”
“嘯辰,中國政府是確定不會參加庫克船長項目了嗎?”馮舒怡在一旁問道。
馮嘯辰點點頭,說:“應當是確定不會參加了,除非對方開出讓我們無法拒絕的優越條件。這個條件必須比我們當初所希望的條件還要好,否則我們是不會去吃回頭草的。”
“如果是這樣,你們為什么不宣布這個消息呢?”馮舒怡笑呵呵地問道。
“什么消息?”馮嘯辰沒反應過來。
馮舒怡說:“就是中國政府不參加庫克船長項目的消息啊。”
“為什么…,咦,這好像是一個好主意呢。”馮嘯辰只愣了半秒鐘就明白了嬸子的意思。不得不說,馮舒怡作為一名專利律師,是深諳各種陰謀詭計的。馮嘯辰作為當局者沒有想到的事情,馮舒怡卻先想到了。
“嬸子,你能幫我們聯系到幾家媒體嗎?這件事最好不要以我們的名義去做,否則就會落人話柄了。”馮嘯辰說。
馮舒怡嘻嘻笑道:“這個容易,我們平時也是經常要和記者打交道的。我會把這個消息透露給他們,讓他們到馬茨克那里去求證。一旦媒體上宣傳說中國人拒絕與庫克船長項目合作,同時中國政府還打算斥巨資獨立進行研究,我想他們的股東是會做出正確決策的。”
“他們會把錢口袋捂得更嚴實了。”馮嘯辰哈哈笑著替嬸子把話給說出來了。
“你們倆啊,真是太喜歡搞陰謀了,我可不喜歡!”晏樂琴看著馮舒怡和馮嘯辰佯嗔道,她這樣說的時候,臉上還帶著笑紋,讓人知道她不過是隨口說說而已。老太太的確是一個光明磊落的人,不喜歡搞陰謀詭計,但兒媳婦和孫子搞的這些陰謀,是有利于國家的,老太太自然不會反對。
馮嘯辰等人在歐洲又呆了幾天,然后便乘飛機回國了。臨行之前,他還接受了一次歐洲幾家媒體的聯合采訪,內容正是關于庫克船長項目以及鄭和船長計劃的。在此前,馮嘯辰已經授意幾家媒體去采訪過馬茨克,求證關于中國政府入股庫克船長項目的事情,馬茨克再三掩飾,但也沒法否認兩家談崩的結果。有了對馬茨克的采訪之后,記者們再找馮嘯辰求證,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不會讓人察覺到這組報道背后的推手正是中國人。
正如馮舒怡和馮嘯辰預想的那樣,幾家媒體把庫克船長和鄭和船長的事情炒作起來,在歐洲工業界便引起了一些關注。中國政府拒絕加入庫克船長項目,意味著這個項目的融資渠道又收窄了幾分,而中國單獨啟動鄭和計劃,又形成了對庫克船長項目的嚴重威脅。從投資者的角度來說,多了中國這樣一個競爭對手,庫克船長項目的風險加大了,即便是能夠成功,其市場價值也要大打折扣,因為它已經失去了中國市場,而眾所周知,時下中國市場才是最有價值的。
海因茨爾等人堅決反對吸納中國加入庫克船長項目,但同時又聲稱自己所在的公司不能追加投資,已經承諾的投資也要分階段支付,第一階段先馬馬虎虎付個5就行了。其實,就海因茨爾本人的意愿來說,他是希望各家股東企業能夠加大投入的,以免讓中國人后來居上。
但問題在于,他根本做不了公司的主,就算是公司的CEO,也同樣無法做主,因為公司的股東們從媒體上嗅到了一些不妙的味道,因此逼著CEO重新考慮投資庫克船長項目的事情。公司的股東并非都是搞工業的,其中有相當一部分來自于金融業,在這些銀行家眼里,利潤才是最重要的,至于技術掌握在歐洲人手里還是掌握在中國人手里,根本就無所謂。有些人甚至還輾轉地找到了馮華的頭上,詢問是否可以通過馮華那個手握權柄的好侄子,向中國人的鄭和計劃投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