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陳琨和崔永峰見過面之后,馮嘯辰與王根基二人又前往西北省駐京辦,會晤了西北省經貿委的官員。這一場談話,就遠沒有此前與陳琨他們的談話那樣隨意了,西北省的官員顯得彬彬有禮,但凡開口必定是滴水不漏,只差在每句話的前面都加上一段語錄,讓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不過,馮嘯辰還是從對方的口氣中聽出了他們的意圖,那就是無論如何都要促成三立與秦重的合資,能夠不讓三立控股,當然是更好的,但如果三立執意要控股,西北省方面也不會堅決反對,而是會視對方開出的條件而定。
“馮助理,你們在京城,不知道我們西部的困難,我們吸引外資的難度,比東部的兄弟省市要難出百倍都不止。三立公司愿意和秦重合資,對于我們西北省的意義絕對不止是一個秦重的問題,而在于能夠為我們西北省樹立一個招商引資的典范,未來才會有更多的外商愿意到我們那里去投資。這么說吧,我們這就叫做千金買馬骨,用心是非常良苦的。”
洽談的時候,西北省經貿委副主任石福林這樣推心置腹地說道。
“可是,石主任,秦重并不是一根馬骨頭,它是咱們國家裝備工業的骨干企業,這樣的企業是不能隨便讓外資控股的。”馮嘯辰提醒道。
石福林道:“是啊是啊,我們也知道秦重的重要性。唉,如果三立看中的是別的企業就好了,這不就沒有這么多麻煩了嗎?我們也向三立推薦過省里的其他幾家企業,也是搞冶金裝備的,可是人家看不上啊。”
“所以你們就把秦重給賣了?”王根基沒好氣地嗆道。在此前,沒有馮嘯辰陪同,他每次都是帶著兩名屬下來與石福林洽談的,沒少在這里碰過釘子,早就憋了一肚子火了。現在見石福林又是這樣兜圈子,就有些忍不住要譏諷一番了。
石福林并不氣惱,只是微微一笑,說道:“王處長說的哪里話,我們怎么是把秦重賣了呢?其實,秦重和三立合資,對于秦重來說也是很有好處的。兩位可能有所不知,秦重目前的經營狀況非常不樂觀,預計明年有可能會出現嚴重的虧損,屆時就算想找外商合資,人家都不一定愿意呢。現在不是有個說法,叫靚女先嫁嗎,我們的想法就是趁著秦重還是一個靚女,趕緊把她嫁出去,省得以后嫁不出了。”
“可是,石主任就沒有想過秦重未來有可能會比現在更好嗎?”馮嘯辰問道。
石福林干笑一聲,道:“這當然也是有這種可能性的,不過,政府的決策,不能光講可能性的,還要講一講現實性嘛。”
“我明白了。”馮嘯辰道,“我們理解西北省的想法,大家都是為了讓秦重發展得更好,出發點是一致的。這樣吧,既然是嫁女,咱們總得和對方談談條件,如果是在古代,恐怕還要確定一下是嫁過去當正妻呢,還是嫁過去當妾呢。咱們秦重這么漂亮的一個姑娘,金枝玉葉,總不能去給人家當妾吧?”
“哈哈,馮助理真是幽默,這個比方,實在是太貼切了。”石福林贊道。
馮嘯辰擺擺手,以示謙虛,然后繼續說道:“這樣吧,我們也是奉了國家經貿委的指派,來參加與三立公司的談判的,最終如何決策,還得由西北省政府和國家經貿委共同拍板,最起碼我和王處長說了是不算的。我們能做的,就是聽聽三立方面的意見,再幫秦重爭取一些更好的合資條件,這一點和石主任這邊應當是不沖突的吧?”
“完全不沖突!我們非常歡迎馮助理和王處長來給我們幫忙。”石福林言不由衷地說道,其實他歡迎不歡迎又有什么區別呢,西北省不可能繞開國家經貿委直接與三立簽約,所以馮嘯辰他們的意見是不能無視的。
從西北省駐京辦出來,馮嘯辰給崔永峰打了個電話,約他在一家小餐館吃飯,聲稱是私人敘舊,讓他不必叫陳琨同往。崔永峰心有靈犀,果然是一個人前來赴約,到了馮嘯辰訂好的包廂里,他發現在場的不僅僅有馮嘯辰,還有王根基,這就顯然不是什么敘舊的場面了。
“西北省經貿委方面靠不住,陳琨也靠不住,咱們要給三立設障礙,只能是靠我們自己了。”
幾個簡單的菜肴端上來之后,馮嘯辰把服務員打發走,關上包廂門,然后便開門見山地說出了自己的觀點。
“沒錯,那個姓陳的尤其靠不住,咱們有什么想法,絕對不能透露給他,信不信他轉身就會去向長谷佑都告密。”王根基評論道。
崔永峰訥訥道:“這倒不至于,陳廠長還是有一些原則的。不過嘛,馮助理說得也對,陳廠長在這個問題上態度并不是那么堅決,萬一省經貿委向他施加一點壓力,他是有可能會倒向經貿委一邊的。”
“崔總工,你覺得我們有什么辦法能夠阻止這件事?”馮嘯辰看著崔永峰問道。
崔永峰想當然地說道:“當然是由國家經貿委出面來阻止了。”
馮嘯辰搖搖頭道:“國家經貿委這邊不太適合直接阻止,因為這件事牽涉到了中國開放市場的態度問題,你們西北省也是口口聲聲說這是為了支持復關談判。如果經貿委直接叫住這樁合資案,容易授人口實。”
“那就難辦了,馮助理有什么辦法呢?”崔永峰撓著頭皮道。他實在不是一個擅長于搞陰謀的人,凡事都是寄希望于組織出面的。現在馮嘯辰明顯表示國家經貿委不好出面,崔永峰就有些抓瞎了。
馮嘯辰道:“我考慮了一下,陳琨說的有道理,西北省所以急著要把秦重推出去,根本原因還是在于秦重沒有盈利,省里擔心背上一個包袱。如果秦重能夠有盈利,而且是比較大的盈利,省里就會掂量掂量合資這件事了,尤其是如果讓日本人控股,對于省里來說是一個莫大的損失。此外,一旦有了盈利,你們在省里的話語權也增加了,到時候只要你們廠一口咬住不愿意被三立控股,省里也奈何你們不得。”
“的確,廠領導這邊對于三立控股基本上是抵制的。”崔永峰說道,說這話的時候,他多少帶著一些尷尬,因為他清楚,廠領導們抵制這件事的原因,大多是不想丟掉目前的權力和待遇,這實在說不上是什么高尚的動機。
馮嘯辰道:“其實秦重的盈利是能夠看得見的,目前國內鋼材緊張,而且這種緊張的格局還會延續下去,所以各地都在興建鋼鐵廠,對冶金裝備的需求量非常大。秦重的冶金裝備技術,尤其是在薄板坯連鑄連軋成套設備方面的制造能力,是國內首屈一指的,只要能夠接下兩條薄板連軋線,秦重起碼兩三年內的盈利都是可以保證的。”
崔永峰道:“我知道這一點。其實我們現在也在和明州、中原等地方的幾家鋼鐵廠接觸,希望能夠承接他們的新生產線。不過,馮助理你也知道,這種大項目的談判周期是很長的,而且還受到省里以及國家各種政策的影響,很難一蹴而就。而三立這邊逼得很緊,根本就不給我們留出騰挪的時間。”
馮嘯辰笑道:“時間是在我們這邊的,用得著他們給我們留嗎?”
“什么意思?”崔永峰詫異道。
王根基大大咧咧地說道:“這還不明白,小馮的意思就是一個字:拖。三十六計拖為上嘛。”
“三十六計…”崔永峰咧了咧嘴,也懶得去替古人叫屈了。不過,王根基這一點撥,崔永峰倒是明白了幾分,他問道:“馮助理,你打算怎么拖呢?”
馮嘯辰輕松地說道:“很簡單,每場談判,咱們都積極表現,但就是不把問題落到實處。拖過幾個小時,就說大家都累了,改天再談。這一改天,大家就可以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去,等把大家的時間湊齊,差不多也得十天半個月了,然后再這樣弄。一來二去,半年時間也就過去了。你們再抓點緊,如果半年之內能夠簽下幾個億的訂單,就算西北省還想把你們賣出去,價錢方面也得重新考慮了。”
“這個…我可真不擅長。”崔永峰縮了。
王根基笑呵呵地一指馮嘯辰,說道:“老崔,這事用不著你直接上陣,有小馮在這,保證把這事給攪黃了,你到時候就在旁邊敲敲邊鼓就行了。”
馮嘯辰笑道:“老王,你也別光指望我,我現在還是榆北那邊的人,這次是趁著休假回來臨時幫忙的。這種搗漿糊的事情,你也得上手,而且千萬別讓人家反把你給攪糊涂了。”
“不能!”王根基自信滿滿地說道,“我老王別的本事沒有,攪局還不會嗎?不瞞你說,前幾次如果不是我在那瞎攪和,這事根本就等不到你回來。”
“看來我是多余的…”馮嘯辰自慚地說道。
“這倒不是,我不也是快蒙不下去了嗎,你來了,正好替我擋一陣。”王根基道,說罷,他又轉向崔永峰,叮囑道:“老崔,我知道你這個人實誠,你可得注意保密,別向那個陳琨說漏嘴了。咱們這一手,得瞞著所有的人,得讓那個石福林也覺得我們是在賣力工作,要不可就穿幫了。”
“呃,其實我也沒那么蠢的。”崔永峰委屈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