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娣,你說我要不要到海東去?”
工人新村的一處單元房里,六級鉗工古國慶手里捏著一支煙,緊鎖著眉頭向坐在一旁的妻子柳巧娣問道。其實,這個問題他們已經討論了一個下午,光從地上那數十個煙蒂就能夠看出夫妻倆的糾結了。
“那個阮老板說,像我這樣的技術,到了那邊起碼是200塊錢的工資,干得好還有獎金,一個月拿三四百都不成問題。”古國慶道。
“可是,人家說南方夏天可熱了,咱們北方人去了能受得了嗎?”柳巧娣質疑道。
古國慶苦笑著嘆了口氣,道:“這倒不是我擔心的事情,人家南方人不也活得好好的,咱就是一個出力氣的工人,哪有那么嬌氣。我擔心的是,我這一走,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你一個人怎么忙得過來呢。”
柳巧娣低下頭,道:“是啊,你爸的身體也不好,萬一犯個病啥的,家里沒個男人,連送他上醫院都麻煩。”
“這個倒是可以讓鄰居幫幫忙。”
“可住了院要照顧怎么辦,總不能天天送飯也請別人去吧?小亮馬上就要上初二了,我聽人說,初二最關鍵了,如果沒學好,以后成績就趕不上去了。他又不聽我的話,你在家里還好一點,你這一到海東去,他還不就放了羊了?”
“可是,我如果不去海東,光靠廠里發的這70工資,這日子怎么過?以后孩子念書,娶媳婦,不都得花錢,我不趁現在身體好,多掙一點,以后怎么辦?”
“唉,咱們廠怎么就垮了呢?如果咱們廠能恢復生產,不就啥事都沒有了嗎?”
“我倒是聽說新來的潘廠長、張廠長他們在聯系業務呢,沒準真能找到點活干…”
“要不…咱們再等等?”
“就怕再等等,海東這邊的機會也沒了…”
“真是難辦…”
阮福根說一聲招工倒是挺容易,但要讓榆重的工人到海東去工作,卻是有著無窮的難處。盡管時下全國已經有上億的農民離鄉背井前往沿海地區務工,但在臨河省,這種風氣還不盛行。尤其是對于榆重的這些國企職工而言,離開自己的單位,到遙遠的南方去給私人老板打工,在心理上是有一個很大的坎要過的。這個坎既包括了那些放不下來的國企職工的優越感,也包括了對于陌生的遠方所存在的恐懼感。
當然,更現實的問題就是家庭的拖累,阮福根他們愿意招募的人員,基本上都是30至40歲、身強力壯并且有足夠技術的中青年工人,而這些人又恰恰處于上有老、下有小的年齡,個個都是家里的頂梁柱,不是能夠隨隨便便就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的。
“廠里能不能把這些家政服務承擔下來?”馮嘯辰試探著向潘才山問道。
潘才山把眼一瞪,道:“這怎么可能?廠子都讓你們給拆得四分五裂了,你現在跟我說要把家政服務擔下來,我讓誰去擔?”
“成立家政公司啊。”馮嘯辰道,“咱們不是留下了一批家庭婦女嗎?還有一些技術不行的普工,這些人干家政是沒問題的,干脆成立一個家政公司,讓他們把那些年輕人外出打工的家庭的家務勞動包下來,比如給老年人搞老年餐廳,給孩子們弄個課后托管班,還有幫著買菜做飯的,幫著打掃衛生的,幫著通下水道的,這種業務未來肯定會火,自己就能夠盈利的。”
張越道:“馮助理說的這種家政公司,我原來那里是有的。不過,如果要在榆重搞一個家政公司,還要把這么多人捏合到一起,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誰能來做呢?”
“咱們廠原來后勤的人行不行?”馮嘯辰問道。
潘才山搖搖頭道:“那些人不行,他們沒有經營能力,當慣了干部,要讓他們去做侍候人的事情,怕是干不下來的。”
張越笑道:“馮助理,我怎么聽說前些天廠里來的那位南江省春天酒樓的女老總,是你的大姐,你能不能請她來牽頭,搞個家政公司起來。”
馮嘯辰大搖其頭:“這個怕是有點難度。陳總是開酒樓的,和家政也是隔著行呢。再說,人家一個分分鐘賺好幾千塊錢的大老總,怎么可能有時間來管這種家長里短的事情?我跟陳總熟歸熟,這種事我還真開不了口。”
“那就麻煩了。”張越道,“看來只能繼續去聯系外援,看看有沒有愿意來開家政公司的。另外,光有人還不夠,還得有資金支持才行。”
一干人正聊到此,潘才山的秘書進來匯報,稱從京城來了一幫人,指名道姓要見馮嘯辰,還說是來給馮嘯辰幫忙的。馮嘯辰聞聽,連忙吩咐把這些人請到潘才山的辦公室來,在他想來,專程跑到榆北來給自己幫忙的人,肯定就是沖著榆重這件事來的,那么請潘才山、張越他們一同會同,也就很正常了。
少頃工夫,秘書領著一行人進來了。這些人一進門,倒把馮嘯辰給嚇了一跳。
“老王,于姐,還有你們幾位,怎么你們都來了?”馮嘯辰情急之下,都有些語無倫次了。
原來,這群人正是馮嘯辰讀研究生時候的同班同學,王振斌、于蕊、謝克力、丁士寬、祁瑞倉,一個不剩都來了,簡直就是戰略班在榆北開同學會的架式。
聽到馮嘯辰的介紹,潘才山和張越也都慌了。這一群人中,王振斌是國家計委的副司長,于蕊是國家婦聯的副部長,謝克力在財政部也是副司長,這一下就有三個副司級干部了。至于丁士寬和祁瑞倉,兩個人都在學界,也是小有名氣的青年經濟學家,話語權不亞于部委里的司局級干部。這樣一個組合蒞臨榆重,潘才山、張越還能坐得住嗎。
“要不,馮助理你就去陪你們同學吧,晚上我老潘私人掏腰包設宴,歡迎各位領導和專家,給大家接風洗塵,你們看如何?”
一通寒暄過后,潘才山向馮嘯辰說道。在他想來,這些人到榆北來,肯定是專程來看馮嘯辰的,借這個由頭算是出來玩玩。這種事,潘才山是完全能夠理解的。
誰料想,潘才山的話一說出來,王振斌便連連擺手,說道:“潘廠長,你誤會了。我們幾個這次到榆北來,可不是來看小馮的,而是來為潘廠長服務的,潘廠長有什么需要我們做的,就盡管吩咐好了。”
“什么?”
此言一出,不單是潘才山和張越,連馮嘯辰都愣住了。他看了看眾同學,發現大家雖然都憋著壞笑,但并不完全是開玩笑的樣子,于是試探著問道:
“不會吧,你們幾個怎么會湊到一起了呢?”
謝克力用手指了指于蕊,說道:“這事是二姐挑的頭,你先問她吧。”
“二姐?”馮嘯辰扭頭看著于蕊,心里隱隱有了一些想法。
于蕊笑道:“的確是我挑的頭。這一次振興榆北,是整個國家的事情,我們婦聯自然也不能置身事外。我是在婦聯分管婦女就業工作的,聽說榆北這邊也有很多女工下崗,尤其是一些四十歲左右的女工,學歷低,又沒什么技術,在再就業方面有很大的難度。所以我們就立了一個項目,準備在榆北開展一個促進下崗女工再就業的活動,我就是為這件事來的。”
謝克力道:“二姐跟我打電話,說要來榆北,問我有沒有什么話要帶給你。我說正好我們財政部也有一個支持榆北振興的項目,主要是為榆北這邊的下崗再就業工作提供資金支持,尤其是對自主創業的項目,提供的支持力度還是比較大的。既然二姐要來榆北,我可不就和她就個伴嗎?”
“原來如此。”馮嘯辰聽明白了,他轉頭對著王振斌,笑呵呵地說道:“老王,不用問了,你們計委肯定也有扶持榆北的項目,所以你也就一起來了,是不是?”
王振斌搖搖頭道:“這個你可猜錯了,我們只是有這方面的政策,但還沒有具體的項目。我是來做調研的,看看在振興榆北方面,我們計委系統能夠提供一些什么樣的支持。”
“你這個政策,比老謝他們的資金還管用呢。”馮嘯辰道。
謝克力可不干了,他假意嗔怒道:“老幺,你要這樣說,我馬上就走。”
張越趕緊打圓場,道:“哈哈,謝司長別生氣,馮助理就是這個毛病,喜歡亂說的。謝司長不遠千里來給我們送資金送政策,這對于我們來說,可就是雪中送炭呢。”
謝克力變臉極快,馬上就換了一副笑臉,對張越說道:“張廠長客氣了。其實我對小馮很了解,知道他這個毛病。你不知道吧,他在我們班上是老幺,仗著大家都讓他,總是這樣胡說八道的,我如果跟他計較,早就被他氣死了。”
“哈哈,原來如此。”張越陪著笑道。
馮嘯辰沒有理會他們倆的私聊,又轉向了丁士寬和祁瑞倉,問道:“那么你們二位專家,又怎么來了。你們一無資金,二無政策,純粹就是會放嘴炮,對我們榆北可真沒啥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