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易耀忠想抵賴也辦不到了。與潘才山一起進來的那幾位,正是紀檢部門的工作人員,當下直接就把易耀忠、李國英都控制了起來。李國英一落到紀檢人員手里,就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撂了,他不但檢舉了易耀忠貪腐的罪行,還把鄭群等一干廠領導、中層干部也都牽扯出來了。易耀忠見大勢已去,也不敢再抵賴,又交代了一堆他所知道的事情,其牽涉面又擴大了幾分。
紀檢、經委監察室,再加上張和平所在的安全部門,幾家聯手調查榆北重機的特大腐敗窩案,一口氣揪出了五六十名涉貪的干部,廠領導幾乎是連鍋端,倒是省了馮嘯辰再處心積慮去把他們撤換掉了。這一次行動中沒有被揪出來的干部,其實也不全是白蓮花一般純潔的好人,只是參與的程度與易耀忠這些人相比要弱得多,出于穩定的考慮,也就對他們網開一面了。
“沒想到啊,這件事居然會發展成這個樣子。”
坐在潘才山的辦公室里,王偉龍感慨萬千地說道。他是應馮嘯辰和潘才山二人的邀請,專程過來演這樣一出戲的。馮、潘二人事先告訴他那兩臺壓力機的業務有可能會牽出一個貪腐案件,讓他配合坐實相關證據。他原本以為也就是李國英這樣的中層干部在搞鬼,誰曾想幕后的黑手居然是易耀忠、鄭群這些廠級領導,而且一抓就是一窩,這實在是顛覆他的認知了。
“我們中原省有些企業也有這種領導干部貪污受賄的事情,可從來沒聽說過有這么大膽的,我這回算是開了眼界了。”王偉龍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
潘才山道:“企業不景氣,各種妖魔鬼怪就都出來了。你沒聽張和平說嗎,據易耀忠他們交代,他們搞這些名堂主要也就是這兩年的事情,大家都覺得企業要垮了,有權不用,過期作廢,所以能撈就撈。等到企業徹底破產,也就沒人會去查這些事情了。”
王偉龍道:“潘廠長,你們廠一下子折進去五六十名干部,還都是重要崗位上的干部,你這個當廠長的是不是也就成了光桿司令了?下一步,你打算怎么辦?”
潘才山瞟了馮嘯辰一眼,沒好氣地說道:“我有什么辦法,這不都是小馮把我給架到這個火上來烤的。現在這個局面,我還等著小馮替我收場呢。”
馮嘯辰笑道:“無所謂啊,離了張屠夫,不吃混毛豬。易耀忠這些人下去了,不正好空出位置來讓那些愿意做事的干部上來嗎?”
“可是你說的那些愿意做事的干部,在哪呢?”潘才山問道。
馮嘯辰道:“只能是想辦法從全國各地調人過來了。孟部長在京城也在忙這件事,另外,我通過裝備工業公司給各家裝備企業都發了函,請他們貢獻一些得力的干部過來任職。目前我們主要是針對榆北重機,下一步還要擴大到榆北的其他企業,需要的干部數量是非常多的,一下子也很難湊齊啊。”
潘才山道:“我可沒時間等,等上一年半載的,我這個榆北重機就真的得關門了。我全廠一萬多工人,每個月光是工資就得200多萬。你把我這里的干部都給拿掉了,我怎么賺這200多萬去?”
馮嘯辰道:“我想,只有一個辦法了。”
“什么辦法?”潘才山問道。
“拆分。”馮嘯辰道,“像榆北重機這樣的大企業,業務形勢好的時候,有它的優勢,那就是實力雄厚,便于組織大生產。但在業務形勢不好的時候,這種規模就成了它的劣勢,調整起來的難度太大。鑒于榆北重機目前的情況,我建議對企業進行拆分,除了主體業務部分完整保留下來之外,各個輔助部門全部變成獨立法人,各謀生路。”
“這倒是一個思路。”潘才山沉吟道,“其實,這些天我也想過這個方案,榆北重機的各種輔助部門實在是太多了,與其和主體業務部門綁在一起陷入虧損,還不如讓它們獨立出去。獨立出去之后,這些部門船小好掉頭,要開展一些新業務也更方便。而主體業務部門不用背這些負擔之后,要實現扭虧的難度也會大幅度降低。”
榆北重機的主體業務是重型裝備制造,包括一些冶金機械、礦山機械、化工機械等等。在計劃經濟年代里,企業追求“大而全”、“小而全”,恨不得所有的生產協作關系都在本企業內部完成,因此便產生出了許多為主體業務配套的輔助部門。
比如說,各種機械里都要用到軸承,在市場經濟發達的國家,整機企業所使用的軸承大多是從專業的軸承制造商那里采購的,而在榆北重機,卻專門建了一個軸承車間,負責生產本企業所需要的各種軸承,只有遇到極個別難以制造的軸承才會選擇外購。
又比如說,礦山機械里需要用到減速機,這也算是一種標準件,應當由專業企業生產。但在榆北重機,同樣有一個減速機車間,主要的任務就是生產幾種本企業的產品中使用的減速機。因為主體業務萎縮,這個減速機車間也就沒事干了,好幾十人就這樣眼巴巴地等著其他部門給他們送業務來。
再至于說到廠里的車隊、醫院、子弟學校、招待所、食堂等等,就更是臃腫不堪了。光是食堂就有100多職工,中層干部有十幾人,這些人都是依托著廠里的業務生存的,這兩年業務不景氣,各種招待都減少了,食堂也就閑下來了。
這些天潘才山在榆重搞內部整頓,馮嘯辰也沒閑著,帶著自己的手下認真剖析了榆重的各方面情況。他發現,榆重的15000名職工中,從事主體業務生產的只有區區4000人,這其中還包括一些可以裁撤的中層干部等。另外超過10000人都屬于各個輔助部門,按照市場化的原則,是完全可以從廠子里剝離出去獨立存在的。
意識到這一點之后,馮嘯辰便在思考對榆重進行拆解的方案。把這些輔助部門拆分出去并不困難,但它們成為獨立法人之后,如何生存,是馮嘯辰必須考慮的問題。經過這些天的醞釀,他現在已經有了一些想法,只等著與潘才山交流了。
“榆重的主體業務部門,也就是金工車間、鑄造車間、幾個機床整機車間、總裝車間,加上生產、銷售、財務等處室,總共大約是4000人的樣子。其余的部門,包括后勤的所有部門,以及諸如軸承車間、減速機車間等等,都可以分離出來,形成自負盈虧的主體。各個單位的場地還可以維持現狀,但在業務上和財務上,要獨立出來,讓他們去自謀生路。”馮嘯辰道。
潘才山道:“思路是對的,但要讓這些部門自謀生路,難度太大了。就比如說軸承車間,過去就是為總裝車間提供配套的,現在要讓他們自己去找業務,我擔心他們適應不了。”
“如果有一家成熟的軸承企業愿意兼并榆重的軸承車間,幫助軸承車間改進技術,生產新產品,潘廠長覺得如何?”馮嘯辰笑呵呵地問道。
“那還有什么說的!”潘才山毫不猶豫地說道,“只要有人愿意接手,我絕無二話。軸承車間也是100多人,能夠給他們找到吃飯的地方,我還有什么不樂意的?”
王偉龍看了看馮嘯辰,微微一笑,并不吭聲。有些事情潘才山不知道,王偉龍卻是知道的,他知道馮嘯辰自己就開了一家軸承公司,還掛著一個中德合資的幌子。這家軸承公司剛成立的時候,在國內雇不到熟練工人,還是王偉龍從羅冶幫馮嘯辰介紹了一批退休工人過去救場。王偉龍不知道這家公司現在的情況如何,但聽馮嘯辰這樣說,估計就是打算用這家公司來兼并榆北的軸承車間了。
馮嘯辰看出了王偉龍的意思,也只是一笑,沒有解釋什么,而是繼續對潘才山說道:“潘廠長,我這些天聯系了一些朋友,主要是各地的鄉鎮企業、私營企業,也有一些國企,他們都表示有興趣到榆北來看看,了解一下榆重的技術實力。如果合適的話,他們愿意接手一些輔助部門,無論是直接兼并也好,入股經營也好,總之,都能夠幫榆重分擔掉一些壓力。”
潘才山道:“無所謂,兼并也行,合股也行,現在國家不是提倡企業改制嗎,我老潘不是那種老古董,只要能夠讓企業扭虧,怎么做都行。”
馮嘯辰道:“那好,如果是這樣,我就通知他們過來了。不過,在企業改制的過程中,潘廠長可能還得給他們一些支持。榆北的職工都是端慣了鐵飯碗的,現在讓他們扔掉鐵飯碗,恐怕會有一些障礙的。”
潘才山點了點頭,鄭重地說道:“障礙是難免的,但企業已經走到這個地步了,鐵飯碗還能有多大的價值?我想,只要這些鄉鎮企業、私營企業給的待遇足夠好,能夠給工人一些保障,他們是能夠想得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