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廂式貨車緩緩開進了石化設計院的大門,停在辦公樓下。從車頭下來幾名身穿白大褂、頭戴白色工作帽的工作人員,繞到車后,打開了車廂門。侯超帶著行政處的幾名職工迎上前去,配合著這些工作人員,把一個個泡沫塑料保溫箱從里面抬了下來。掀開保溫箱的蓋子,里面是一盒一盒熱氣騰騰的盒飯,散發著誘人的香味。
各處室都事先得到了通知,讓他們派人到樓下來領飯。眾人排著隊,等著行政處的人員給大家發盒飯,同時竊竊私語地議論著:
“新院長太神了,上千份盒飯,虧他怎么能一下子就訂到!”
“哈哈,沒有這點本事,人家敢和食堂那幫大爺叫板?”
“我琢磨著,沒準他就是故意的。”
“沒錯,肯定是早就準備好了,食堂那幫人還以為能夠拿捏一下院里,誰知道是自己跳到坑里去了。”
“這老頭,太狠了…”
“我倒是覺得,也該收拾收拾食堂那些人了,你們不覺得他們太拽了嗎?”
“就是欠收拾!”
侯超指揮著手下人給職工們分發盒飯,看到秩序良好,這才走到一名有點領導模樣的少婦身邊,擠出一個笑臉說道:“范經理,實在是太感謝你們了!你們可解了我們的燃眉之急了。”
“哪里哪里,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那少婦笑呵呵地應道。
這位少婦,正是春天酒樓京城分公司經理范英。范英原是陳抒涵幾年前在浦江聘請的浦江分店行政經理,因為業績突出,加上人品可靠,去年被調往京城擔任了京城分公司的經理,管著三家分店,其中有一家就在離石化設計院不遠的地方,是這一帶少有的幾家高檔餐館之一。
這一次設計院食堂職工全體罷工,侯超向來永嘉匯報,建議院領導去安撫一下職工,至少先保證能夠把午飯做出來,否則1000多人沒有飯吃,可就麻煩了。設計院周圍倒也不是沒有飯館,但這些飯館加起來,也無法一下子接納1000多人的用餐。
誰曾想,來永嘉聞聽此事,并不緊張,他只是冷笑一聲,隨即給了侯超一個電話號碼,讓侯超與范英聯系。侯超把電話打過去,說完需求,范英連個磕絆都沒打就應承下來,半小時不到,1000多份盒飯就送到了樓下。侯超在驚詫之余,暗暗感慨于新院長的腹黑,要說來永嘉事先沒有和范英打過招呼,打死侯超也不會相信。想想看,哪家飯館能夠事先預備著1000多人分量的飯菜,光是蒸熟這些米飯就得花多少工夫了?更何況,春天酒樓可是以高檔次著稱的,人家憑什么放下身段來給你做盒飯?
侯超沒有猜錯,請春天酒樓給設計院送飯,的確是來永嘉事先做的預案,而春天酒樓這條線,則是他的忘年交馮嘯辰介紹過來的。為了能夠及時響應設計院的用餐需要,范英提前做了不少準備,這1000多份盒飯,每份售價2元錢,春天酒樓幾乎是倒貼錢做的,當然,這一點范英和馮嘯辰都不會向來永嘉提起。
除了盒飯之外,來永嘉還做了其他的準備,因為他無法預測后勤會在哪個環節上向他發難。來永嘉過去當過設計安裝公司的領導,手上有一大把電工、水暖工、木工、泥工,如果是這些部門的人罷工,來永嘉也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替代人手,這就是他敢于向后勤叫板的原因。
以來永嘉的閱歷,其實也并不是打算在設計院里分出幾個不同的階級。他上任伊始就力主把福利待遇向設計部門傾斜,實在是因為形勢所迫,如果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調動起設計部門的積極性,就無法按時完成大乙烯的設計任務,而總公司把他空降下來,就是沖著這項任務來的。
在他心里,有一個長遠的思路,那就是等大乙烯的任務完成,再努力爭取到更多的項目,讓設計院的創收能力再上一個臺階。一旦有了錢,設計院就可以蓋更多的住宅樓,發更多的獎金,屆時現在利益受損的后勤人員自然也能夠得到補償。用時下流行的概念來說,就是先把蛋糕做大,這樣每個人盤子里的東西就會增加,這遠比大家死盯著一塊小蛋糕糾纏要強得多。
這些話,他并沒有說出來,因為在看到真實的利益之前,畫再多的餅也是徒勞。此外,他也要用打擊后勤職工的方法,來威懾設計部門的技術人員,讓他們知道眼前的好處來之不易,如果不聽話,院里隨時都可以把這些好處再剝奪走。
來永嘉的策略的確有了效果,所有的職工在享受美味的盒飯之余,也都嗅到一股濃濃的陰謀味道。稍有點頭腦的人都能夠意識到,新院長正是用這樣的方法在向大家傳遞一個信息:本人門路寬得很,手腕也是極其強悍的,你們都給我老實點…
食堂職工的罷工沒有掀起任何一點波瀾就被來永嘉平息下去了。吃過午飯,來永嘉召開了后勤部門工作會議,在通報了食堂罷工事件的始末之后,殺氣騰騰地提出了要求:第一,參與罷工的食堂全體職工扣罰當月獎金,本年底年終獎按最低一檔發放;第二,所有職工必須立即無條件復工;第三,如果職工拒絕復工,超過48小時即視為自愿放棄工作,將轉為待崗職工,待崗期間只能領取基本工資,工資條上的“崗位津貼”、“洗理費”、“防暑降溫費”之類一律停發。
要知道,這幾年由于物價不斷上漲,各單位都會巧立名目地給職工增加一些工資,工資條上除了基本工資之外的其他名目幾乎相當于職工收入的一半還多。后勤職工都是正式編制職工,來永嘉沒有權力開除他們,也沒有權力扣他們的基本工資。但是,基本工資之外的那些收入是由各單位的創收列支的,各單位有權力停發。這部分錢如果扣掉,相當于職工只能拿到原來收入的一半,這和時下有些企業的職工下崗就沒有什么區別了。
“大家可以把我的話告訴每一名職工,我來永嘉最不怕的就是有人罷工。食堂職工如果想鬧下去,我奉陪到底。春天酒樓的范經理已經說了,她隨時可以給我們派50名熟練工過來,接管我們的食堂,保證做的飯比咱們原來的廚師味道更好。其他部門想學樣也行,我把我原來那單位的工程隊拉過來,保證能夠把設計院的后勤工作做得井井有條,而且分文不取!”
來永嘉揮著大手,慷慨陳詞。他其實是個挺儒雅的干部,但這一刻,氣場卻讓會議室里的中層干部們都感覺到膽寒了。
李娟在聽說自己被扣罰當月獎金的第一時間,就開啟了慣用的狂躁狀態。她一路罵著街,從食堂一直罵到了辦公樓。她沒有去找行政處,而是直接往來永嘉的辦公室闖。院辦主任柳玉敏雖知此人厲害,也不得不上前去阻擋,結果李娟不容分說,便把柳玉敏辱罵了一通,略去無數臟話,大略的意思就是說柳玉敏肯定和來永嘉有不正當關系,柳玉敏的老公腦門頂上肯定是綠油油的。柳玉敏哪受得了這個,哇地一聲就哭著跑開了,李娟順利地沖進了來永嘉的辦公室,一直沖到來永嘉的面前,雙手叉腰,大聲地嚷道:
“姓來的,你敢扣老娘的獎金,老娘上你家吃飯去!”
“你給我出去!”來永嘉站起身,冷冷地說道。
這時候,看熱鬧的人已經跟著涌進來了,好幾個人站在李娟身后假惺惺地勸著,卻沒人伸手去阻攔。大家一是怕惹火上身,二來也是想看看新院長如何應對這種情況。
“我憑什么出去?”李娟向來是個興奮型的演員,現場觀眾越多,她的發揮就越好。聽到來永嘉的逐客令,她非但沒有一點收斂的意思,反而抬起一只手,一直戳到了來永嘉的鼻子上,同時嘴里飚起了臟話:
“艸你喵的,你算個老幾,你敢扣老娘的工資,信不信老娘…哎呦!”
只聽得一聲脆響,在眾目睽睽之下,來永嘉居然直接給了李娟一記耳光,結結實實地搧在李娟那半老徐娘的俏臉上,印下了五個清晰的指印。李娟在設計院可謂是人擋殺人、神擋誅神的無敵戰士,這還是頭一次被人搧了耳光,一時間竟是愣住了,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你還敢罵娘,信不信我拆了你的骨頭?”
來永嘉卻是發作了,他把眼睛瞪成了銅鈴大小,用手指著李娟,厲聲喝道:
“工廠里比你潑的工人多了,你這套也敢拿到我面前來耍?我告訴你,當初我帶著工人守貨場的時候,那些小偷毛賊我都沒怕過,你算哪根蔥。李處長,你還愣著干什么,你是保衛處長,碰上這種擾亂辦公秩序的事情,不知道該怎么處理嗎?你現在就給轄區派出所打電話,讓他們派兩個警察過來把人帶走,治安管理處罰條例是干什么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