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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三章 怨聲載道

  “這么說,如果領導能夠給你們解決住房問題,這些工作就能夠完成?”

  馮嘯辰抓著周挺話里的破綻,笑著問道。●雜/志/蟲●

  周挺不知道馮嘯辰的身份,只把他當成了一個無關緊要的路人甲,以為他就是對這個話題感興趣,才會提出這樣的問題。他隨口應道:“其實我們院接的這個項目,也就是任務多一點,難度倒是一般。就說我們室負責的壓力容器設計,大多數的容器都是有現成技術可以模仿的,少數幾個特大型的低溫容器,咱們國家一直都搞不出來,問題也不在我們這邊,而是在于鋼鐵廠那邊冶煉不出耐低溫鋼材。如果用進口鋼材制造,我們只需要設計一下制造工藝就可以了,這方面我們過去沒搞過,但我不是吹牛,給我一個月時間,我肯定能搞出來。”

  馮嘯辰裝出一副不相信的樣子,說道:“不會吧?剛才小嚴說你們整個設計院搞了一年多都沒有搞出來,你居然說你一個月就能夠搞出來,這怎么可能?”

  “老周是華青機械系的碩士,是研究材料工藝的專家,水平非常高。”嚴寒在一旁做著介紹。

  “這個可不敢當。”周挺倒還挺謙虛,他擺著手道,“我也就是做過一點這方面的研究而已,談不上什么專家。再說了,我都有半年多沒有看過專業方面的東西了,再擱一段,估計啥都不會了。”

  “半年多沒看專業,我看你這…”馮嘯辰用手指了一下周挺那邊的一張辦公桌,那上面擱著一些書和紙張,顯然是主人一直在看書寫字的樣子。

  周挺自嘲地笑笑,隨手拿起一本書向馮嘯辰晃了一下,說道:“我現在是這一片的金牌物理家教,我輔導的幾個孩子,今年高考物理都得了高分呢。”

  馮嘯辰朝他手上的書看了一眼,見那書上寫著“物理”二字,分明就是一本中學的物理教材。他想起剛才嚴寒跟他說過不少研究人員都在忙著干私活掙錢,不禁有些氣苦。

  裝備公司足足撥付了1000萬的研究經費過來,指望著設計院能夠調集精兵強將把乙烯裝置設計出來,結果這些研究人員卻在忙著給周圍的孩子當家教掙點講課費。這年代里當家教一個鐘頭也就是十塊錢上下的報酬,這不是拿著人參當蘿卜用了嗎?

  “唉,看來你們單位也真是夠復雜的。”馮嘯辰嘆了口氣,然后轉頭對嚴寒說道:“小嚴,這不快到吃飯的時候了嗎,要不讓老周也別做飯了,我請你們一起吃飯吧。”

  “那不合適,你們倆去吧,我還得給老婆做飯呢。”周挺連忙客氣道。

  嚴寒卻是明白馮嘯辰的意思,他說道:“老周,既然馮助理說了,你就別做飯了,大家一塊出去吃吧。我一會把老邵、小林他們也叫上,人多熱鬧點。”

  筒子樓里的住戶都是單身漢時候的朋友,此時雖然很多人已經成家了,但這種居住環境下也沒什么小家的概念,大家平常也是經常搭伙一起吃飯的。嚴寒照著馮嘯辰教他說的口徑,聲稱自己來了個朋友,請大家一起去吃飯。他還說自己的這位朋友是林北重機駐京辦的后勤助理員,有點小權力,下館子能夠報銷。大家一聽是公款吃喝,也就不客氣了,一個個嘻嘻哈哈地跟著嚴寒過來,說著開洋葷之類的笑話。

  吃飯這種事情,果然是最容易接近彼此關系的。幾瓶啤酒下肚之后,被嚴寒請來的那幾位設計院研究人員便口無遮攔地在馮嘯辰面前發起了牢騷,說的內容與此前嚴寒介紹的情況差不多少,聽起來都是滿滿的怨念:

  “馮助理,你是不知道我們單位這幫領導,一個個根本就不正經干事!”

  “要說起來,老康這個人倒也還是有點本事的,就是這幾年忙著當官,專業都荒廢了!”

  “嗤,人家當官才是正經專業呢,像咱們這樣光會做技術,有個屁用!”

  “可不是嗎,現在講究的是一切向錢看,誰特喵還說什么奉獻…”

  “唉,想當年我也是滿腔激情到石化院來的,也想著要為國家做點貢獻啥的,可我愛國,國家特喵愛我嗎?”

  “我看咱們國家就這樣了,沒希望了!”

  “你看人家外國…”

  發牢騷這種事情,向來都是越說越偏激的。有些人原本可能并沒那么大的意見,但聽到同伴說起來,也就產生了共鳴,覺得不跟著罵幾句都不好意思。馮嘯辰聽著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抱怨,只是微笑、點頭,以示附和。嚴寒坐在一旁,不知道馮嘯辰是什么想法,但既然馮嘯辰沒有表現出不高興,他也就不吱聲了。

  “照大家這樣說,你們設計院接的這個項目,豈不是肯定完不成了?”

  待大家說得差不多的時候,馮嘯辰笑呵呵地問道。他這樣問倒也并不讓大家覺得意外,每個人都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心理,大家覺得馮嘯辰顯然也是這樣想的吧。

  “完不成倒也不至于,就看上面的壓力大不大了。”一個名叫邵友世的研究員答道,他的歲數比周挺、嚴寒他們又大了幾歲,顯得要沉穩一些。

  “如果壓力大呢?”馮嘯辰追問道。

  邵友世道:“如果上面的壓力大,院里肯定要給大家加碼,到時候說不定就會把任務分解到每個人頭上,完不成就扣獎金扣工資,那時候大家不想干也得干了。”

  “現在不也是把任務分配到各設計室的嗎,我聽老周說,他們壓力容器設計室就分配了具體的任務呀。”馮嘯辰指著周挺說道。

  周挺道:“這不一樣。老邵說的那種情況,是院領導親自坐鎮,一個設計室蹲一個領導,盯著大家畫圖,過去也有過這樣的事情,倒也能起一點作用。”

  “不過,我覺得這回不一定管用。”一位名叫林丹燕的女研究員說道,“過去遇到這種情況,院領導盯上一兩個星期,大家也就把活干完了。可大乙烯沒那么簡單,咱們從現在開始認真做,最起碼也得半年時間,領導能一直盯著?就算他們一直盯著,咱們也不可能一直給他們面子吧?”

  “這倒是。”邵友世點點頭,“院領導下來蹲點,大家說穿了也就是給他們一個面子,不好直接撕破臉。可如果他們不能解決大家的生活困難,光靠嚇唬人,恐怕也持續不了多久。這年頭,不給點實惠的,誰會聽他們的。”

  “那依你們說,該怎么辦呢?”馮嘯辰又問道。

  幾個人一起苦笑起來,大家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最后還是邵友世說話了:“這個還真沒啥辦法,就是來回扯皮吧。院里跟裝備工業公司簽合同的時候,說是一年能夠完成,現在一年已經過去了,也不能說一點進展都沒有,我們好歹也是干了一點活的。照現在這個樣子,估計慢慢再干上兩三年,也能把東西做出來,至于質量怎么樣,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我明白了。”馮嘯辰道。聊到這個程度,他也的確明白了,石化設計院這邊的問題,與康海東他們這些院領導有關,但又絕對不是幾個院領導的問題,而是當下廣泛存在的管理體制問題。

  研究人員們的待遇差,于是就沒有了工作的積極性,只能是推一下動一下,甚至推了也不一定動。而待遇差的原因,表面看起來是內部分配制度不公平,論資排輩,其實真正的原因在于單位缺乏經營自主權,收入太少,大家只能圍著一個很小的蛋糕爭執誰多吃了一口。

  當一個單位的職工都在糾結于公平與否的時候,這個單位就談不上有什么活力了。因為任何一種分配制度,都會存在不公平的現象。即便某種分配制度從理論上說是相對公平的,各人的看法也會不同,因為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利益訴求,你不可能讓大家都覺得公平。

  既然公平無法實現,那就只能讓大家把注意力從公平上移開。要做到這點,就得讓大家的待遇能夠得到迅速提高。如果滿地都是黃金,大家連揀錢的時間都沒有,還會有時間去扯皮呢?

  通過與眾人的聊天,馮嘯辰還確認了另外一個問題,那就是石化設計院的研究人員還是有熱情的,他們要的東西并不多,也許只是一點點溫暖,也許只是一點點希望。他們并不甘心淪落,而是盼望著有讓自己發揮才干的那一天。這份深埋在眾人心底里的熱情,才是馮嘯辰最為看重的。如果大家已經徹底自暴自棄了,或者真的完全鉆進錢眼里去了,那馮嘯辰也不需要再做什么努力了。

  “馮助理,讓你看笑話了。”

  送馮嘯辰離開的時候,嚴寒面有慚色地說道。他也是設計院的人,看著自己的家丑暴露在馮嘯辰面前,他總覺得有些難堪。

  “是我們的工作沒有做好,怨不了大家。”馮嘯辰說道。

  “那下一步,你們打算怎么做?”嚴寒問道。

  馮嘯辰笑道:“我還得向領導請示一下,不過,我向你保證,一個月之內,我肯定幫你解決住房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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