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老者的這個比喻,沈榮儒笑了起來,說道:“其實這就涉及到了第三個層次,也就是國家安全的層次。如果咱們能夠滿足于吃屎,那么當然是可以和西方國家和平共處的。但如果我們也想吃肉,就不避免要和外國人搶肉吃,這個時候,就涉及到國家安全問題了。”
“帝國主義亡我之心不死,這句話到任何時候都不過時。”老者評論道。
沈榮儒道:“可是,有一些人,甚至是相當一部分人,認為這句話已經過時了。”
“的確是有相當一部分人認為這句話過時了。”老者重復了一遍沈榮儒的話,然后繼續說道:“他們說,只要我們放棄我們的立場,別人就會接受我們。他們不知道,國家之間的沖突,表面上看是立場的沖突,實質則是吃肉和吃屎的沖突。人家覺得天底下的肉都是屬于他們的,你只配吃屎。如果你想吃肉,就會觸犯他們的利益。兩次世界大戰,都不是因為社會制度的差異造成的,而是因為新興殖民國家要搶老牌殖民國家的利益,這才發生了戰爭。”
沈榮儒道:“關于這一點,我們的學生中間爭論也是非常大的,一派觀點認為未來的世界將會是天下大同的,而另外一派則認為中國的崛起必然會導致國際勢力的遏制,我和一些年紀比較大的學者是傾向于后一種觀點的。”
老者道:“我支持你們的觀點。”
沈榮儒道:“謝謝。這就是我說的第三個層次的問題。從這個層次上說,咱們這么大一個國家,絕對不能把產業完全依附于西方的經濟體系,否則,一旦遭受國外的封鎖,我們的經濟就會全盤崩潰。此外,作為一個獨立自主的大國,我們必須有獨立自主的強大的國防工業,這樣才能抵抗侵略,保衛和平。而一個獨立而強大的國防工業,必須建立在完整而且龐大的工業體系之上,工業體系的任何一點殘缺,在戰時都會成為我們的阿喀琉斯之踵。”
“說得好!”老者道,“我們過去走的是獨立自主、自力更生的道路,現在提出改革開放,積極引進國外的技術和資金,這是對的,但獨立自主這四個字,永遠也不過時。我們的對外開放,有一個重要的前提,就是以我為主,絕不能把自己的命脈交到外國人的手上去。”
沈榮儒微微地笑了,他知道,老者的這個表態,事實上宣告了國際大協作理論的壽終正寢。這個理論當然還可以用于指導微觀經濟,但在國家政策層面上,它已經沒有價值了。
“高磊是一個人才,他還是有一些自己的想法的,這一點值得肯定。”
老者開始給國際大協作的始作俑者做鑒定了。這屬于私下里的談話,并不需要什么避諱,所以老者可以直接點出高磊的名字。對于老者和沈榮儒來說,高磊屬于下一代人,是可以點評一番的。
“不過,他畢竟還是太年輕了一些,在涉及到國計民生的大問題上,不夠穩重。另外,最近他舉報工業大學一名研究生入學作弊的事情,也體現出他胸襟不足,這一點與你們這些老學者相比,差距甚大啊。”老者說道。
“這件事情我了解。”沈榮儒道,“因為他舉報的重裝辦那名官員,就是我現在的研究生,名叫馮嘯辰。據一些同志反映,高磊所以舉報他,與馮嘯辰主導了藍調咖啡沙龍的學術研究工作也有一定關系。”
“學術上有爭論不可怕,但因為學術上的爭論,就動用行政手段來打擊,這種行為與一名學者的身份是不相稱的。”
“而事實證明,他的舉報是失實的,杜曉迪同志的學術能力,受到了國際同行的承認。蔡教授以及馮嘯辰在她入學的問題上,都沒有過失。”
老者點點頭,然后話鋒一轉,道:“呵呵,說起你的這個學生馮嘯辰,可的確是個人物啊。能夠把高磊都逼到絕境上,這一點就非常不容易了。”
“他只是起了一個牽頭的作用,藍調咖啡沙龍是由重裝辦資助建立的,重裝辦那邊,自然是不支持國際大協作理論的。”沈榮儒做了個解釋。這樣的事情,馮嘯辰肯定是要向他匯報的,所以前因后果他都很清楚。
老者道:“馮嘯辰的能力,可不僅限于成立了一個藍調咖啡沙龍,他在重裝辦的工作也非常出色,你恐怕不知道吧,董老和凡澤同志,對他的評價都非常高。”
“馮嘯辰思維很活躍,不拘一格。他的家學淵源很深,精通機械專業知識,會五種外語。最難得的是,他有大局感,而且為人正派,做事情總是把國家利益放在首位,我想,這應當是董老和孟部長欣賞他的主要原因吧。”沈榮儒道。
老者笑道:“榮儒同志,恐怕還有一些事情你不太了解吧?這個年輕人,還是一個隱藏著的千萬富翁呢。根據有關部門掌握的不全面的資料,他至少在五家企業擁有股份,雖然這些股份是以他父母以及在德國的奶奶的名義持有的,但實際所有者是他本人。前年,他跑到港島去,說服章九如給他的企業投入了1億5000萬港幣。章九如提到他的時候,也是贊不絕口,說他是一個商業天才呢。”
“這些事情,我有所耳聞,不過不如您了解得全面。”沈榮儒訥訥地回答道。這些事情他的確只是有所耳聞而已,他覺得這種事情比較敏感,所以也刻意地不去向馮嘯辰打聽。現在聽老者一說,才知道天底下還真是沒什么秘密,馮嘯辰那點小伎倆,在國家機器面前根本就不算個事。
老者道:“有關部門已經調查過了,馮嘯辰雖然參股那些企業,但并沒有利用自己的工作便利為這些企業謀過私利,相反,他還利用這些企業為國家做過不少好事。這幾家企業的經營基本上都是合規的,沒有違法行為。關于這個問題,我和幾位同志也交換過意見,大家認為,改革是一個新生事物,改革年代的干部應當如何管理,還是值得探索的,馮嘯辰的這種雙重身份,只要不傷害國家利益,國家還是應當予以容忍的。”
“他現在是學生,持有企業的股份也不算錯誤。未來如果他從事學術研究,不做具體的經濟管理工作,那么這種行為也是無可厚非的,現在很多研究機構也是鼓勵研究人員參與經濟活動的。”沈榮儒替弟子辯護道。
“怎么,你是想讓你這個弟子繼承你的衣缽嗎?”老者問道,問完,他又自己回答道:“這一點,你恐怕要失望,他是繼承不了你的衣缽的。他是一個管理型人才,不適合做學術研究。我和董老、凡澤同志都談過了,這個年輕人可以好好地培養一下,未來是能夠成大器的。”
“我知道,龍非池中物。”沈榮儒道,“不過,我還是希望領導在使用他的時候,要循序漸進,不要拔苗助長。”
“這也是董老他們的意思。”老者道,說罷,他感慨了一聲:“年輕多好啊,就像點鐘的太陽。世界是我們的,也是他們的,但歸根結底還是他們的。榮儒同志,就讓咱們給這些年輕人當好人梯吧。”
這次談話的內容,沈榮儒并沒有透露給馮嘯辰。他知道,馮嘯辰的前途是一片光明的,他只需要給馮嘯辰助威吶喊就可以了。
在這次談話之后,有關國際大協作的宣傳逐漸在媒體上淡出了,各種與此相關的研討會要么是取消了,要么就是虎頭蛇尾,參會者說著說著就轉身了對其他理論問題的探討。高磊的職位沒有發生變化,依然當著他的研究員,享受著相應的待遇,只是大家都能夠感覺得到他已經沒有過去的風光了。他自己也知道這一點,于是成天埋頭看書,準備著換一個領域東山再起。
藍調咖啡沙龍結束了它的歷史使命,不過這個組織和名稱還是保留了下來,成為京城最具活力的研究生學術團體,其成員的范圍已經不再僅限于社科院內部,而是包括了在京的各大高校、研究院所。一些成員研究生畢業,到了工作單位之后,還會時不時地回來參加活動,進而又使它的觸角伸進了許多實務部門。
決策層面上,有關中國需要建設完整工業體系的觀點得到了強化,一些擱置的大型裝備研發計劃又被重新提起,并得到了相應的支持。重裝辦重新變成了香餑餑,但對于羅翔飛來說,那就是工作壓力更大了。他今年已經過了60歲,按規定該退居二線等著退休了,但經委卻找不出一個更合適的人來接替他,于是只能讓他繼續撐兩年。
這天,羅翔飛一上班,就接到了一份公函,公函上稱:由秦州重型機械廠承建的非洲阿瓦雷共和國巴廷省鋼鐵廠1700毫米熱軋機首臺機組已經建成,即將開始試生產。阿瓦雷工業部鄭重邀請重裝辦派人前往非洲參加投產儀式。其中,他們還特別提出一位擬邀請的嘉賓,此人正是馮嘯辰。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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