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中國企業去給外國企業代工,這是馮嘯辰從韓江月那里得到的啟示。從明州回到京城后,馮嘯辰把這個想法向回國來過年的奶奶晏樂琴、叔叔馮華談了一下,得到了他們的認同。晏樂琴以她在德國的經驗表示,把一些技術含量較低、利潤率較薄的配件和輔機交給其他企業去做,是許多裝備巨頭的慣常做法。這種方法能夠讓這些裝備巨頭把自己的精力集中于開發先進技術,避免那些低端工作牽扯自己的精力。
早些年,這種產品分包往往局限于歐洲范圍內,甚至就在各國的本國范圍內,許多小企業就是通過從大企業分包業務來生存的。隨著歐洲的人力資源成本不斷提高,產品分包開始轉向日本、東南亞、南美等地區。有些公司是通過在這些地區建立合資企業來承接分包任務的,有些公司則索性直接把任務分包給當地有一些實力的企業。
中國企業在過去幾乎沒有參與過這樣的國際協作,一方面的原因是前些年中國與世界的經濟往來太少,另一方面的原因則是中國企業的技術水平達不到承接分包業務的要求,尤其是中國企業的許多技術規范都是沿用蘇聯的,與西方的工業標準不匹配,因此也難以有效銜接。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開始逐漸走向世界,對外交往不斷增加。與此同時,國家開展了大規模的技術引進,所引進的技術大多來自于西方世界,實現了從蘇聯標準向西方標準的轉化。這樣一來,中國企業承接西方企業外包業務的基礎便形成了,缺少的僅僅是一種意識而已。
晏樂琴深知推動中國企業成為西方企業外包商對于中國的工業技術發展有著什么樣的意義,她對于馮嘯辰能夠想到這一點并打算付諸實施深感欣慰,并表示等自己回到德國之后,就會幫著馮嘯辰去聯系一些業務,這也是她為國家工業進步所做的貢獻。
馮華和馮舒怡兩口子也各自從自己的專業出發,給了馮嘯辰一些指點。比如馮舒怡提醒他在承接外包業務的時候,需要考慮到技術專利和許可證之類的問題,同時還有可能借此獲得國外的技術轉讓,馮嘯辰把這些提醒都一一記下了。
春節過后,馮嘯辰來到重裝辦,向羅翔飛匯報了自己的新想法。羅翔飛一聽就明白了,不由得喜上眉梢。在羅翔飛的推動下,裝備制造企業出國找市場迅速成為一項重大決策,各職能部委紛紛向下屬企業發出號召,跑到重裝辦來打聽具體做法的企業領導幾乎要把羅翔飛辦公室的門檻給踩塌了。
思路是一個好思路,但具體如何實施,以及在實施過程中有哪些問題,還需要進行嘗試之后才能知道。此時,恰好國家從日本引進的第五套大化肥設備竣工投產,意味著這一化肥技術引進圓滿成功,羅翔飛便派出了王根基和馮嘯辰前往日本,以感謝各家日本設備商的名義,探一探他們的口風,看看承攬外包業務的事情是否可行。
其實,羅翔飛最早安排的人選并不包括馮嘯辰,因為馮嘯辰已經不是重裝辦的干部,而是社科院的學生。不過,被羅翔飛選定的王根基堅決要求聘請馮嘯辰作為“顧問”,與自己同去日本。羅翔飛無奈,只得在征求了馮嘯辰的意見之后,讓他陪著王根基出發了。
馮嘯辰和王根基到日本之后,拜訪的第一個對象是日本化工設備協會的副理事長乾貴武志,他也是這次大化肥引進項目的日方牽頭人。在乾貴武志那里,馮嘯辰沒有透露自己的真實來意,而是與他云山霧罩地一通神侃。乾貴武志不明就里,即便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避免泄漏什么機密,還是被馮嘯辰探聽到了時下日本化工設備企業的窘境。這種窘境其實也是馮嘯辰事先就已經知道的,但聽乾貴武志說起,他又多了一些直觀印象,在這個基礎上便形成了針對各家企業的游說策略。
“米內副總裁,我們是帶著友誼前來和你洽談合作事宜的。你們擁有技術,而我們擁有廉價的勞動力,我們雙方的優勢是互補的,合作前景十分遠大。以200立米的合成塔為例,你們的設備造價是40萬美元,其中材料費和人工費各占一半。如果交給中國企業來制造,材料費無法節省,但人工費可以節省80以上,整臺設備的造價能夠下降40,這將使你們的產品具有更強的市場競爭力。”
馮嘯辰用溫柔的語氣敘述著,他的日語發音不是特別準確,但聽起來似乎有一些魔力,讓米內隆吉開始動心了。
馮嘯辰說的合成塔,秋間會社過去也是分包給其他企業做的。承攬這項業務的,是日本的一家小企業,與秋間會社有著20多年的合作歷史。可就在上個月,這家企業向秋間會社提出,希望能夠把分包的價格上漲5,以消除他們因為工人工資上升而增加的成本。
米內隆吉正在糾結于此事,因為他知道對方提出的要求是合理的。由于強大的日元升值預期,大量國際游資涌向日本,推高了日本的房價、股價,也帶動了物價的上漲。工人是靠工資活命的,物價漲了,工人自然也就會要求工資提高,否則他們就沒法活下去了。
但是,米內隆吉卻沒法立即答應對方的要求,因為一旦分包設備的價格上升了,成套設備的價格也就被提高。而現在國外客商已經是在抱怨價格過高了,秋間會社只是迫于成本壓力無法降價,哪里還敢漲價呢?
馮嘯辰的出現,可謂是在米內隆吉瞌睡的時候遞上了一個松軟芬芳的枕頭,讓他有一種撲上去酣然入睡的沖動。不過,作為一名資深的企業家,他不會表現得如此輕率,他微微地點點頭,說道:“馮先生,你說的話的確有一些道理,不過,我們還是習慣于使用我們本國的分包商,因為這樣在溝通以及質量方面,會有更多的便利。”
“我可以理解。”馮嘯辰淡淡地笑道,“不過,米內副總裁,你真的不需要考慮一個備用方案嗎?據經濟學家預測,日元在未來兩年內還會保持升值的態勢,會從目前的200日元兌換1美元,上升到150日元,甚至120日元。屆時日本的出口貿易條件將會進一步惡化。當然,如果秋間會社的業務范圍僅限于日本國內,倒的確是不用擔憂的。”
“這…”
米內隆吉的臉色變得很難看。關于日元進一步升值的預期,他是聽人說起過的。關于日元會升到什么水平,眾說紛紜,而馮嘯辰說的數字,無疑是最可怕的一種情形。馮嘯辰說如果秋間會社的業務僅限于日本國內,這僅僅是一個假設而已,甚至可以說是一個故意說出來惡心米內隆吉的假設。因為秋間會社的業務恰恰是絕大多數都在日本國外,日元升值對于秋間會社的影響,幾乎是致命的。
其實又豈止是秋間會社一家呢?日本是一個資源短缺、市場狹小的島國,外向型經濟是日本的立國之本。日本的大多數企業都是依靠海外市場發展的,如果因為日元升值而失去了海外市場,日本經濟將會墮入深谷。
“米內副總裁,有些事情恐怕還是事先早做準備為好,培養一個分包商也不是一年半載的事情,而是需要有更長的時間去磨合。等事到臨頭的時候再想找分包商,可就不那么容易了。當然了,我剛才說的也只是一個小小的建議而已,我和王處長這次到秋間會社來,主要是來向米內副總裁表示謝意的,現在謝意已經傳達到了,我們也該告辭了。我們約了森茂鐵工所的川端弘嗣董事長,我們現在要過去向他致謝。”
馮嘯辰說到此,拉著王根基站起身來,向米內隆吉鞠躬道別。米內隆吉心情復雜地陪著笑臉,親自把他們送到了電梯口。看著電梯下行到了一樓,米內隆吉轉過頭,沉著臉向秘書吩咐道:
“芳子,請你和總裁聯系一下,看看他什么時候有空,我要和其他幾位高管向他匯報一下公司未來的經營戰略問題。”
在隨后的幾天時間里,馮嘯辰一行穿梭般地走訪了十幾家化工設備廠商,又托熟人介紹,與一些其他行業的裝備制造商進行了接洽。馮嘯辰對于各行業的情況都頗為了解,對國內許多裝備企業的技術狀況也很熟悉,一遇到合適的機會,便會向日本企業進行推介。盡管大多數日本企業對于馮嘯辰所談的事情都給予了模棱兩可的答復,但馮嘯辰和王根基分明能夠感覺出來,大家對他們的興趣還是很足的。
在馮嘯辰拜訪米內隆吉后的第四天,乾貴武志在化工設備協會的辦公室里召開了一次聯席會議,討論有關請中國企業代工的問題。參會的企業包括了秋間會社、森茂鐵工所、池谷制作所等一批化工設備企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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