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開始,徐新坤就把希望都寄托在縣經委的同意上。承包一家企業這樣的事情,牽到的因素太多了,其中不能擺到臺面上講的事情就有一大堆。焦榮林本人只是個書呆子,不懂得搞人際關系,但他任用的那幫人是懂行的,沒事往縣里“走動”得不少,縣里不可能隨隨便便就找個人把焦榮林給換掉了。
當然,如果李惠東以省經委的名義,正式下一個函,要求塘阜經委這樣做,張培肯定是得服從的。不過,韓江月說了,李惠東只能以自己的名義,口頭打個招呼,而不會有實質的幫助,這就意味著韓江月要想承包新液壓,必須自己去想辦法。
徐新坤一直對焦榮林有看法,但又想不出有誰能夠取代焦榮林,所以也只能是眼睜睜地看著廠子一天天衰敗,而無能為力。韓江月提出自己來承包新液壓,徐新坤看到了希望。在他想來,即便韓江月的能力稍有不足,加上自己、余淳安以及其他一些人的幫襯,至少也不會比焦榮林做得更差。韓江月如果能夠當上廠長,最起碼能夠把呂攀等一干蛆蟲換掉,大家好好干活,最不濟也能做到保證工資足額發放吧?
有了這樣的想法之后,徐新坤就開始琢磨著如何做了。他不認為自己能夠說服縣經委,即使縣經委找不出理由反對,拖上一年半載也是正常的。徐新坤是行伍出身,有勇有謀,當年扳倒賀永新就是靠著兵行險招,這一回,他打算再來一次。
今天到縣經委之前,徐新坤就已經想好了,不管張培同意不同意,他回廠之后都會馬上通知召開全廠工人大會,推選韓江月接替焦榮林擔任廠長。等到投票結果出來,他就以書記的名義拿著這些結果去找上級說理。縣經委敢不答應,他就找市經委、省經委、機械廳,總得攪得天翻地覆才行。民意這種東西,越往上面走就越值錢,如果省經委知道全廠90的工人要求撤換焦榮林,焦榮林就算有天大的靠山,也只能滾蛋,沒人會冒著違背民意的風險去保他。
徐新坤這樣一說,張培也明白他的想法了。作為一廠的書記,徐新坤有權力召開全廠大會的,也有權力舉行對廠長的信任投票。這種投票,如果是縣經委發起或者認可的,那么任何結果都可以作為縣經委的成績。而如果是縣經委反對或者無視的,一旦出現負面的結果,縣經委就會非常被動,屆時就等著各級領導來追責吧。
想到此,張培只得應允了:“徐書記,既然工人同志們有這樣的要求,那我們當然是要支持的。我向縣領導請示一下,恐怕還得請示一下市經委和省經委的意見,如果上級領導都支持這件事,那咱們就定在后天來召開這個競選會吧。”
裝配車間原來那個小韓想承包新液壓廠了!
一個驚人的消息迅速地在新液壓的干部工人之中傳播開來,一時間在沉悶的廠子里掀起了軒然大波:
“太好了,焦榮林終于能夠滾蛋了!”
“小韓那姑娘我了解,挺實誠的一個人,沒準真能把咱們廠救活呢?”
“小韓怎么樣我不管,隨便找個人也比焦榮林強!”
“聽說她有背景,機械廳原來那個李廳長,是她爸。”
“這怎么可能,李廳長姓李,她姓韓,怎么可能是父女呢?沒準是李廳長的外甥女吧?”
“你們知道嗎,小韓在鵬城一家港資企業里當副總經理呢,這次是放棄了一個月好幾萬的工資回來當廠長的。”
“一個月好幾萬?我草,那回來干什么?”
“沒準想撈得更多呢…”
“就咱們廠這個鳥樣,能撈到什么?”
“管他呢,反正廠子也這樣了,換個人還能壞到哪去?”
韓江月、徐新坤等人也沒閑著,從經委一回來,他們便展開了廣泛的游說。他們向自己熟悉的同事介紹韓江月在鵬城的事跡,分析新液壓走到今天這步田地的原因,提出種種讓新液壓走出困境的思路。徐新坤、余淳安、何桂華等人在廠里都素有正直的名望,經他們的嘴說出來的事情,讓人很容易相信。新液壓已經困頓日久,大家都在盼望著能夠出現轉機,別說是韓江月這樣一個大家還算熟悉的人,就算是一個陌生人,對于大家來說,也不啻于一根救命稻草了。
當然,聽到這個消息之后惶惶不安的人也是有的,那就是在新液壓衰敗的過程中撈足了好處的呂攀之流。對于他們來說,新液壓雖然是一頭已經瘦垮的駱駝,但身上還是能夠刮下來不少血肉,他們可不希望有其他人染指自己的饕餮盛宴。
“焦廠長,你聽到消息沒有?徐新坤想奪你的權。”
呂攀來到焦榮林的家里,向他通風報信道。
焦榮林一副無動于衷的樣子,說道:“我聽說了,是一個什么從鵬城回來的女人吧,徐新坤只是幫她造勢而已。有人奪權是好事啊,我向經委打過好幾次報告,想要調走,經委都不批,現在好了,有人接手,我正好回省里去了。”
焦榮林說的可都是心里話,他當年通過競聘到新液壓來當廠長,是帶著刷資歷的念頭來的,想做出一番成績,然后回省里去謀求提升。這兩年,他重用的呂攀等人在廠里上下其手,撈了不少錢,也向他進貢了一些,對此他都笑納了。但天地良心,他當廠長真的不是為了自己發財,至少可以說,首要目的不是為了發財。
后來廠子垮了,他想通過成績獲得晉升的希望破滅了,他便萌生了去意。但塘阜經委方面哪會輕易地放他走,他們需要有人守著新液壓,維持住新液壓的穩定。焦榮林現在的身份就是一個田里的稻草人,雖然啥也干不了,但至少是個象征物吧。
聽說徐新坤找了個原來裝配車間的青工出來競選廠長,焦榮林第一個想法就是徐新坤自己想奪權,韓江月不過是個傀儡而已。但焦榮林對此事沒有任何的不滿,反而希望韓江月能夠競選成功,這樣他自己就解脫了,可以回省里的原單位去,遠離新液壓的是是非非。
呂攀為什么反對韓江月競選,焦榮林也是心知肚明的。當初他從金工車間把這個能說會道的小年輕提拔起來當助理,是他在新液壓犯的最大的錯誤。但木已成舟,自己約的那啥,含著淚也得打完。他不會站出來指證呂攀損公肥私,他只希望自己在新液壓所做的事情就這樣揭過去,誰也別再糾纏了。
“小呂,我覺得累了,新液壓這副擔子,有人愿意挑,我是很高興的。新廠長上來,也許能夠給廠子帶來一些新面貌,你們應該高興才是。”焦榮林說道。
“什么新面貌!”呂攀不屑地說道,“那個韓江月,我過去是打過交道的,就是一個小丫頭片子,技術上還過得去,可哪懂什么叫企業管理啊。我琢磨著,她就是徐老頭推出來的幌子,肯定是徐老頭覺得我們吃香的喝辣的,眼饞了,想跟咱們搶呢。”
焦榮林臉色微變,說道:“什么呢!什么叫吃香的喝辣的?我們的所做所為,不都是為了廠子的經營嗎?”
“對對對,咱們辛辛苦苦,不都是為了廠子嗎?”呂攀趕緊改口,他在自己那幫哥們面前說順了嘴,忘了眼前這位廠長可是喜歡立牌坊的。
焦榮林知道呂攀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也懶得去計較,只是說道:“這件事情,經委的張主任給我打過電話了,他征求我的意見,我是表示堅決支持的。小呂,你也不用勸我,我是不會再呆在這個廠長的位置上的。”
“焦廠長,就算你想辭職,也不能讓韓江月這個小丫頭接班啊。”呂攀說道。
“那讓誰接?”焦榮林下意識地問道。
“比如說…我呢?”呂攀挺了挺胸膛,想顯出一個高大的樣子。無奈猥瑣慣了的人,再怎么裝也裝不出凜然之色,倒顯得像是電影里的漢奸一般。
“你?”焦榮林瞪大了眼睛,他萬萬沒有想到,呂攀居然還有這樣的野心。尼瑪呀,誰不知道你一向是干活嫌累,吃飯嫌少,要論搞歪門邪道,全廠無人能敵,但要說經營管理,你呂攀知道這四個字怎么寫嗎?
“小呂,你覺得你在廠里的名望夠嗎?”焦榮林在震驚之余,好心好意地提醒道。
“廠里的人對我有些誤解,可是焦廠長你是知道我的能力的。”呂攀忸怩地說道。
是我對你有些誤解,而廠里的人是知道你的不堪的…焦榮林在心里嘀咕道,嘴上卻不便說出來。他說道:“這一次,徐書記向經委提出來,要搞全廠競聘,由工人投票決定誰來當廠長,我說了是不算的。”
呂攀嘿嘿冷笑道:“徐老頭不就是想推那個韓江月出來嗎,如果我們給她出點難題,她不就干不成了?到時候,你再向經委推薦我,經委就會答應了吧?”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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