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礦辦有找你的電話,是個女的!。”
臨河省,冷水礦的家屬區,一個聲音在寧默家的門外響起來。
暖氣十足的屋里,滿身肥膘的寧默只穿著背心短褲,坐在沙發上慵懶地看著電視。他的手里抓著一把葵花籽,正在津津有味地嗑著,地上灑了一地的葵花籽殼。聽到窗外的聲音,他連頭都沒回,只是大聲地應道:
“是大鵬吧?別逗了,還會有女的給我打電話?先進來看電視吧,一會咱們出去涮羊肉去,我請客。”
門開了,礦長潘才山家的小兒子潘大鵬把頭探進來,說道:“我騙你干嘛,真的是個女的,還是長途呢,她說她姓韓。”
“姓韓!”寧默像屁股上裝了彈簧一般蹦了起來,他把手里的葵花籽一扔,沖到門邊,揪著潘大鵬的衣服問道:“真的是姓韓嗎?”
“我草,你發情啊!”潘大鵬好懸沒被寧默勒死,他抱怨著,說道:“你還不快去,人家可是長途在等著你呢。”
“我馬上就去!”寧默說著就往外跑,剛走出一步,立馬又折回來了。外頭是零下20度的天氣,他穿成這樣,縱然是有一身肥肉御寒,那也是受不了的。
匆匆套上毛褲,裹上大衣,寧默一路狂奔著來到了礦辦。電話聽筒果然正在桌上放著呢,這也就是鵬城人才有的土豪作派,一分鐘兩塊錢的長途電話,就舍得這樣放著等人過來接。正常情況下,這種長途都應當是先打過來讓人去通知對方來接,然后掛斷,等十分鐘再打過來。
寧默一個箭步撲上去,像抱個什么金娃娃一般把電話聽筒捧起來,擱到耳朵邊上,用溫柔的聲音問道:
“喂,是小韓嗎?我是胖子啊!”
潘大鵬和礦辦的小秘書頓時覺得渾身起了無數的雞皮疙瘩,賣萌的人他們不是沒有見過,但一個200來斤的死胖紙還賣萌,這就有點挑戰人類的心理底線了。兩個人互相對視了一眼,都默默地退出了辦公室,由著寧默和對方犯膩了。偷聽小情侶打電話,和偷看人家辦事是同樣性質,耳朵里是會長雞眼的。
“胖子…”
千里之外的塘阜,韓江月聽著從聽筒里傳出來的寧默的聲音,忍不住就哽咽起來了。她只覺得有無數的委屈,卻又無法向其他人傾訴。在鵬城的時候,面對著寧默的感情攻勢,韓江月一直保持著若即若離的態度,不肯敞開心扉。可這一刻,她卻是如此地懷念寧默那肥厚的肩膀,她真希望這個肩膀現在就出現在她的面前,讓她能夠靠上去,痛痛快快地哭上一氣。
“小韓,出什么事情了?誰欺負你了?”
聽到韓江月帶著哭腔的聲音,寧默方了,這可是從來沒有出現過的事情啊,而且是極其嚴重的事情。他著急地說道:“小韓,你別哭,有什么事快告訴我,我幫你擺平。”
“沒有,沒什么事。”韓江月止住了自己的眼淚,說道:“我就是覺得心里難受,想找個人說說。”
“那太好了!”寧默喜出望外,姑娘覺得心里難受的時候就找他來哭訴,這是什么待遇啊!他叫了聲好,方才覺得有些不妥,于是又趕緊改口,裝出沉重的樣子,說道:“小韓,你別難過,凡事有我呢。你說說看,到底是出什么事情了,你為什么難受啊?”
韓江月也是一時沖動,才打了長途電話到臨河省來向寧默傾訴此事,此時聽到寧默的安慰,她心里平和了幾分,于是把有關新液壓的事情向寧默說了一遍。寧默聽罷,不以為然地說道:“小韓,這樣的事情,我們這邊也有,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你說的你師傅的情況,你把他的地址告訴我,我給他寄幾千塊錢過去,也足夠他看病和生活了。”
“謝謝你,胖子。”韓江月由衷地說道,她知道寧默是做生意的,比她這個高級打工妹有錢得多,可再有錢,一張嘴就承諾要給何桂華寄幾千塊錢,那也不是尋常人能夠做得到的。說到底,寧默這樣說,完全就是因為她的緣故。
“我已經給我師傅留了500塊錢,再多他也不肯要了。”韓江月說道。
“500塊錢也能用一陣子了,過一段咱們再給他寄就是了。”寧默道。
韓江月沒有計較寧默用的“咱”字,雖然她和他目前還談不上“咱”。她繼續說道:“可是新液壓像我師傅那樣生活困難的還有很多,聽我們老書記說,過去半年里,光是因為缺錢看病而過世的老師傅就已經有三個了。”
寧默在電話這頭皺了皺眉頭,不過他并沒有把這種情緒表現出來,而是用盡可能平和的語氣說道:“小韓,這就不是你能管得了的事情了。你自己師傅的事情,你肯定是要管的。但其他人的事情,你也管不過來啊。”
韓江月用遲疑的聲音說道:“我在我師傅家吃飯的時候,我師母說了一句話…”
“她說什么了?”
“她說,如果我能留下來就好了。”
“什么?”寧默一時沒有聽懂。
“她說如果我能留下來就好了。”韓江月重復道。
寧默不滿地評論道:“這叫什么話?她家里窮,就希望你也留下跟著他們一起受窮,她怎么會有這樣的想法?”
韓江月道:“不是的,師母的意思是說,她希望我來承包我們廠,把我們廠救活,讓大家的日子好起來。”
“承包?”寧默一怔,他突然明白韓江月給他打電話的原因了,他試探著問道:“小韓,你不會是真的有這個想法吧?”
韓江月像是犯了什么錯一樣,訥訥地應道:“我沒有想好…這不,我就給你打電話了嗎,胖子,你幫我參謀一下嘛…”
“參謀一下?”寧默的腦子飛速地轉了起來,他可以發誓,他這輩子都不曾如這會這樣緊張地思考過。乍聽到韓江月說的事情,寧默的第一反應當然是堅決反對。開什么玩笑,放著港資企業的副總不當,去接一個莫名其妙的爛攤子,要錢沒有,麻煩卻是一堆。可話到嘴邊,他卻沒說出來,因為他敏銳地意識到,韓江月的想法不是這樣的…
她真的動心了!
這是寧默做出的判斷。
韓江月這個人,寧默是認真研究過的。他知道,韓江月盡管表面上看起來有些冷峻,但內心卻是始終燃著一團火,是一個永遠不甘寂寞的人。她所以扔掉樂城經委的鐵飯碗到鵬城去打工,就是想找一種新的生驗,或者說是想尋找新的成就。她一直都很羨慕寧默與趙陽創業的壯舉,相比在港資企業里當那個副總,她似乎更希望能夠有完全屬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也許是因為干部家庭出身的背景,韓江月還有一種以天下為己任的覺悟。新液壓的衰敗,顯然是刺激起了她謀求建功立業的。她打電話給寧默,與其說是征求寧默的意見,還不如說是想從寧默這里尋求支持。畢竟,除了寧默之外,這個世界上不可能有第二個人會支持她的選擇。
既然如此,那么寧默還能站在對立面上嗎?作為女神在危難時候的唯一支持者,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機會,寧默就算是智商情商雙雙欠費,也知道自己該如何站隊了。
“小韓,我支持你!”寧默斬釘截鐵地說道。
“支持我什么?”韓江月只覺得心頭一熱,她第一次感覺到了男友的重要性。除了這個死胖紙,還有誰能夠不分青紅皂白就堅定地站在她一邊呢?
“當然是支持你承包新液壓了!”寧默說道,“這是你的母廠,這里還有那么多關心過你的師傅們,你怎么能夠看著他們受苦不管呢?就像你師母說的那樣,你應當留下來,承包新液壓,帶著全廠工人扭虧為盈,讓大家的生活都好起來。”
“可是,萬一我做不好怎么辦?”
“不可能的,你的能力這么強,連港島的老板都信任你的能力,你怎么可能做不好呢?”
“可是,新液壓和鵬城的企業不一樣,我怕我沒這個能力。”
“沒關系的,我們可以試一試嘛!李燕杰老師不是說過嗎,人生能有幾次博,趁著我們還年輕,就拼搏一次,又有什么要緊的?實在不行,你還可以到我公司里來,不用擔心沒有工作的。”
寧默仿佛被數以百計的青年導師附體了一般,心靈雞湯隔著電話線一桶一桶地潑過去,潑得韓江月幾乎都要窒息了。
“胖子,新液壓現在欠了銀行和其他企業很多債,如果要重新開工,可能要一些啟動資金…”
“沒問題,我隨時可以拿出100萬來,如果不夠,我還能想辦法再湊。”
“用你的錢,…多不合適啊。”
“的,什么我的你的,我的不就是你的嗎?”
“胖子,你真好…”
“胖子,你在聽嗎…”
“胖子!”
電話聽筒里傳來韓江月詫異的詢問聲,寧默用手緊緊地捂著受話器,生怕漏出一點聲音被對方聽見。他嘴里發出了一陣杠鈴般的狂笑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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