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的,也有道理。”
馮飛點點頭,并沒有顯出氣餒的樣子。顯然,馮嘯辰說的這些理由,他也是知道的,或許是他自己想過,或許是廠子里集體論證過,現在聽馮嘯辰再說一遍,不過是強化了他的認知而已。
“還有就是搞電風扇,這個東西我們過去就搞過,是小規模地生產過一批,發給職工當福利的。我們的電風扇外觀不算太好看,不過質量是很好的,用20年也不會壞。”
“可是老百姓買電風扇首先要看的就是外觀,質量倒在其次。也許現在大家還比較窮,想著一臺電風扇要用20年,可等到大家的生活水平提高了,誰會把一臺電風扇用上20年呢?”
“壓力鍋怎么樣?這個對材料和加工精度要求都是很高的,我們比較擅長。”
“有點大材小用了吧?”
“是啊,大家也覺得有些委屈了…”馮飛老老實實地承認道。
馮嘯辰道:“二叔,你也別急吧。你剛才只是那么隨便地跟我說了一下,我也不了解你們的具體情況,包括技術實力能達到什么程度,所以倉促間也沒法給你們出什么主意。我想抽時間到你們廠子去看一看,你覺得怎么樣?”
“你要去看一看?”馮飛有些猶豫,“嘯辰,我們是軍工企業,是有些密級的。你如果去我們家屬區轉轉,倒是無妨。但如果你想看生產過程,呃,需要有證明才行。”
“證明好辦吧?”馮嘯辰不在意地說道,“二叔,你說說看,需要什么部門的證明,我去開一個就是了。”
馮嘯辰敢說這話,自然是有自己的底氣。他在重裝辦工作了幾年,其實也算是接觸過國家核心技術的人了。林重、羅冶這些企業,也都有軍品生產任務,有一些車間是保密的。馮嘯辰去這些企業考察的時候,就曾經讓重裝辦出具過證明,也接受過非常嚴格的政審,屬于有資格接觸某些密級信息的人。
有關這件事情,馮嘯辰沒有去找羅翔飛,而是找了孟凡澤,請他幫忙。東翔機械廠的事情,不算是重裝辦系統的工作,找羅翔飛幫忙不太合適。孟凡澤是工業系統的老人,與科工委方面關系不錯,請他出面是沒有問題的。
孟凡澤聽說此事,果然頗為上心。他打了幾個電話,找到了在科工委系統工作的一些老部下,讓他們對馮嘯辰大開綠燈。科工委此時正撓頭于三線企業的轉型問題,聽說有這么一個讓孟凡澤都贊賞有加的地方干部愿意去為東翔機械廠找出路,他們還求之不得。在進行了必要的審查之后,給馮嘯辰開出了介紹信,同意馮嘯辰前往東翔機械廠進行參觀考察,名義上則說是社科院的學生進行專業實習,這樣也顯得低調一些。
馮嘯辰辦這些手續也花了半個月的時間,馮飛等不及,便提前回去了。馮嘯辰拿到介紹信,坐上火車來到青東省的昂西市,而東翔機械廠還在昂西市外100多公里的大山里。馮飛從廠里要了輛吉普車,到昂西火車站來接馮嘯辰,同來的除了司機之外還有一位與馮飛歲數差不多的干部,據馮飛介紹,此人是廠生產處的副處長,名叫吳蘇陽。
“你就是小馮同志吧?久仰久仰啊!”
吳蘇陽是個看上去頗為和善的人,一見面便主動與馮嘯辰握手,并且極其熱情地打著招呼。
“吳處長客氣了,您是前輩,我哪敢當什么久仰啊。”馮嘯辰恭敬地答道,他把吳蘇陽說的久仰當成了一種客套,但即便是客套,自己一個晚輩也實在不足以讓對方仰視了。
誰曾想,吳蘇陽卻是很認真地解釋道:“小馮同志,你肯定覺得我說久仰大名是虛偽了吧?其實,你的大名我真的是早就知道的,不單是我,我們整個東翔機械廠,差不多有一半的干部職工都知道你的大名呢。”
“不會吧?”馮嘯辰只覺得汗如雨下,要說他在裝備系統里有點小名氣,那是不假,但知道他的,不外乎是一些企業里的領導,因為他干過的那些事情,都屬于上層建筑的事情,與普通工人的關系不是特別大。東翔機械廠是軍工系統的,與地方上的裝備工業系統隔著一層,吳蘇陽居然說全廠有一半干部職工都知道馮嘯辰的大名,而且還不是開玩笑,這就讓馮嘯辰不勝惶恐了。
馮飛在旁邊訥訥地解釋了:“嘯辰,老吳說的是你上次幫我弄肉票的事情。好家伙,那次我們幾個同事從京城背回來100多斤肉制品,把全廠都轟動了,大家都說我有個好侄子,在京城這樣的地方都這么有能量,能夠一下子弄到100斤肉票。”
“呃…”馮嘯辰這回是真的尷尬了。馮飛說的事情,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那次馮飛去京城出差,約馮嘯辰見面,順口說起想在京城買些肉制品的事情,說沒有肉票買不了太多。馮嘯辰找了劉燕萍幫忙,給馮飛弄到了100斤肉制品的批條,想不到居然在這個山溝三線廠里創下了如此的名聲。
“那次老馮回來,給我分了三斤香腸,我們家吃了整整一年呢。我一直說,要找機會感謝感謝你,這不,機會就來了嘛。”吳蘇陽呵呵笑著說道。
這種話,當然就是客套的成分多于實際含義了。吳蘇陽是受廠里的指派來迎接馮嘯辰的,見面當然要說點熱情的話。如果把馮嘯辰換成一個年高德昭的老領導,吳蘇陽自可以找到許多理由來恭維對方,但馮嘯辰是如此年輕的一個人,大家能夠想到的有關他的事跡,莫過于幾年前他幫馮飛弄到的那100斤肉票,吳蘇陽因此也就沒話找話,拿這件事來當個說辭了。
因為從昂西市區到東翔廠的車程要三四個小時,大家只能先在昂西市區吃完飯才出發。吳蘇陽放了話,說要感謝當年那三斤香腸的情誼,但到最后結賬買單的時候,還是讓馮嘯辰搶了先。吳蘇陽的確是做出姿態要去付賬的,馮飛一把把他拽住了,說馮嘯辰是晚輩,讓馮嘯辰付賬即可。吳蘇陽假裝掙不開馮飛的拖拽,便半推半就地接受了馮嘯辰的宴請。
吃過飯,趁著司機去給車加水,吳蘇陽去上廁所的間隙,馮飛有些抱歉地對馮嘯辰說道:“嘯辰,剛才讓你破費了,飯費是多少,一會你告訴我,我回去以后給你錢。”
馮嘯辰笑道:“二叔,你說啥呢,我是晚輩,請二叔你和你的同事請頓飯是應該的。”
馮飛道:“你畢竟是來幫我們廠的嘛,唉,廠子里也真是…”
這聲嘆息,里面的含義很多。廠子答應派車來接馮嘯辰,但卻只派了一個生產處的副處長隨車來接,而沒有派廠領導出面,這顯然就是不把馮嘯辰當一回事了。從東翔廠到昂西來辦事,中午是必須在昂西吃飯的,所以到昂西來辦事的人員,都可以回去報銷2元錢的誤餐費,這是指自己吃飯的支出。但從道理上說,吳蘇陽是來接馮嘯辰,而馮嘯辰又是來幫廠子找市場的,這算是公事,吳蘇陽完全應該用公款請馮嘯辰吃飯。他剛才一直爭著要去買單,卻始終說是個人名義,這就說明廠領導沒有給吳蘇陽這個授權,這其中的意味,又不免讓人有所遐想了。
“你的往返車票,廠里是同意報銷的。廠里還說,你如果要住招待所,也是免費。不過,你嬸子說,既然來了,還是住家里方便吧,反正林濤的房間也是空著。”馮飛向馮嘯辰說道。
馮嘯辰也感受到了這些問題,他知道自己的年齡和資歷都是硬傷,估計馮飛回來向廠領導匯報的時候,廠領導直接把他當成一個來騙吃騙玩的社會青年了。也就是因為科工委事先向東翔廠打過招呼,說有這么一個人會拿著介紹信過來考察,廠里才答應給報銷車費,并做出了安排食宿的口頭承諾。廠里故意不讓吳蘇陽用公款請馮嘯辰在昂西吃飯,其實是在傳遞一個信息,那就是馮嘯辰別打算向廠里提各種要求,你巧立名目來探親旅游也就罷了,還指望廠里給你好吃好喝,想得美吧!
“唉,二叔,我現在知道你們廠為什么會混得這么慘了。”馮嘯辰無奈地向馮飛說道。
馮飛也是滿心郁悶,他有些后悔請侄子來青東了。他也是關心則亂,看到廠子不景氣,就想找人來幫忙,卻沒想到廠領導對于他侄子根本就看不上。這幾年,馮嘯辰做了不少挺漂亮的事情,有了個部委里的副處長職務,現在又是社科院的研究生,馮飛對他也不免要高看幾眼的。現在見馮嘯辰受到冷遇,他覺得很對不起侄子,同時對廠里的領導也生出了幾分怨懟。
“嘯辰,要不,你在我家里住兩天就走吧,這火車票,咱們也不要廠里報銷了。他們看不起人,咱們也別上趕著拿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馮飛試探著向馮嘯辰建議道。他不知道馮嘯辰是不是已經生出了甩手不干的想法,如果真是那樣,那馮飛就決定不去報銷火車票了。現在他好歹也是一個有海外關系的人,一張火車票還是承擔得起的。。
,歡迎訪問大家讀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