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一齊笑罷,章九成拿出煙盒,自己先取了一支煙點上,又向三位客人示意了一下。三個人自然是擺手謝過,章九成也不勉強,他收起煙盒,自顧自地吸了口煙,吐出一口煙霧,然后才對馮嘯辰說道:“好了,年輕人,你夸獎了我這么多,現在也該說說你的來意了吧?”
馮嘯辰知道對方這種表現是在向他顯示一種親近感,如果是嚴肅的商業談判,章九成就不會這樣大大咧咧地抽煙了。章九成越是這樣表現,馮嘯辰就越需要顯出莊重,這就是別人給臉和自己要臉的區別了。他坐直了身體,說道:
“我們這次來拜訪章先生,正因為仰慕章先生的投資眼光。不瞞章先生,我和楊經理正在籌備一個新的投資項目,需要的資金額度比較大,超出了我們現有資金的范圍,所以準備從港島的資本市場上籌集一些資金。我們第一個就想到了章先生,因為我們相信,如果整個港島只有一個人能夠看到我們項目的潛力,那么這個人就非章先生莫屬了。”
章九成微微一笑,說道:“如此說來,如果我對你們的項目不看好,那就屬于缺乏投資眼光了?”
馮嘯辰點點頭,道:“沒錯,看不到我們項目前景的投資家,的確是缺乏投資眼光的。不過,我們堅信,誰都可能犯這樣的錯誤,唯有章先生是不會犯這個錯的。”
章九成依然是保持著淡淡的笑容,說道:“聽你這樣一說,我倒真得認真聽一下你們的設想了。年輕人,你能把你們的投資計劃向我介紹一下嗎?我想知道,是什么樣的一個投資項目,能夠讓你們有如此強的自信。”
馮嘯辰道:“我們想建立一家全中國最大的工程機械公司。”
“全中國最大?有意思,聽你剛才所說,你們這家公司似乎是私人投資的,并非國營企業?”章九成問道。
“正是如此。”馮嘯辰道。
章九成道:“私人投資的企業,怎么可能做成全中國最大呢?大陸現在雖然也在鼓勵私人辦企業,但據我所知,大陸的私人企業,現在都集中在輕工業上,絕大多數都是一些小塑料廠、小五金廠、小印刷廠,個別做家電的,也基本上是以手工操作為主,和國營大廠完全無法相比。你們一開頭就打算做工程機械這樣的重工業,而且目標還是做成全中國最大,你覺得有可能嗎?”
馮嘯辰道:“章先生有所不知,大陸目前正在進行的改革開放力度還會不斷加強,最遲不晚于今年年底,中央就會出臺更大的改革措施,屆時對于民營經濟的約束將會進一步放松,民營經濟進入重工業領域將不再是什么問題。”
“即便如此,你又有什么理由相信你能夠做得比國營企業更好呢?”章九成繼續問道。
馮嘯辰道:“事在人為吧?工程機械的入門門檻并不高,以我們目前的實力,是完全能夠進入這一領域的。至于后續的競爭,完全取決于管理者的能力和企業的技術實力。從能力上說,我的總經理楊海帆先生是一位優秀的企業家,而我本人,恕我自夸一句,應當是一位非常有眼光的戰略家。我們這個組合,是非常有競爭力的。”
“哈哈,我姑且相信這一點吧。”章九成笑著說道。馮嘯辰與楊海帆的能力如何,當然不是在眼下就能夠判斷出來的,所以章九成也不愿意浪費時間去和馮嘯辰計較這個。作為一名依靠冒險而起家的投資家,他對于馮嘯辰剛才所表現出來的膽略頗有幾分欣賞。
他也接觸過不少大陸來的國企領導人,其中不乏閱歷深厚、頭腦睿智之人,但要說到膽略,卻很少有人能夠與馮嘯辰相比。僅憑這一點,章九成就能夠隱隱地感覺到,眼前這個年輕人說不定真的能夠成就一番大事業。
其實,是否敢于冒險,正是國營企業領導人和民營企業家之間的一個重要區別。國企是屬于國家的,國企領導只是國企的管理者,沒有權力拿著國企的前途去冒險。即便是有個別國企領導有冒險精神,他的上級也不會允許他擅自行事。民營企業的情況就不同了,一個企業家可以把自己的身家全部砸上去博一個機會,失敗了大不了重新再來,別人也無話可說。
有些重大的投資行為,可能需要忍耐五年、十年,才能夠看到效果。如果是國企,在這種不確定的方向上花費若干年時間去探索,上級部門早就要出手干預了,企業領導可能根本等不到投資產生結果,就會被撤職或者調離,而新上來的領導則會果斷地放棄這個方向。民營企業的領導人沒有上級“婆婆”管著,能夠隨心所欲,只要自己意志堅定,就能夠守著一個方向十年八年地做下去,直到產生結果的那一天。
可以這樣說,有些事情在國企中辦不成,到了私企卻能夠辦成,這是典型的“體制問題”。其實,根本沒必要糾結于是國企好還是私企好,二者各有各的優勢,專注做自己擅長的事情,才是最好的。
章九成不是經濟學家,想不到太深的層次,他只是憑著自己的投資直覺,覺得馮嘯辰的話有幾分道理而已。
“再說技術。張伯伯已經答應隨我們回大陸,擔任我們工程機械公司的總工程師,張伯伯的技術水平,章先生應當是能夠信任的吧?有他主持全局,我們的產品一定能夠擁有技術的領先優勢,從而在眾多的同行中脫穎而出。”馮嘯辰繼續說道。
“慚愧。”
聽馮嘯辰說到自己,張國棟臉上露出一個復雜的表情,其中有自矜,也有興奮,還有幾分羞澀,他向章九成說道:“章先生,我已經答應小馮了,準備隨他回大陸去,去盡一點綿薄之力。說出來你或許不相信,小馮的技術眼光,遠在我之上。這兩天,他跟我講了不少技術上的設想,讓我聽了覺得茅塞頓開。如果這些設想都能夠實現,我有把握說,我們這家企業的技術,非但能夠在大陸企業中獨占鰲頭,即便是對上美國、歐洲、日本的同行,也是不惶多讓的。”
“老張,你說什么?這個年輕人的技術眼光,居然會在你之上?”章九成瞪圓了眼睛,幾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與張國棟合作多年,章九成對于張國棟的性格和人品都是非常了解的。他知道,張國棟是個直性子的人,否則也不至于在當年因逞口舌之快而惹出麻煩,不得不遠走天涯。在港島這些年,張國棟稍微學得謹慎了一些,不會再亂說話了,但要讓他昧著良心說瞎話,那也萬萬辦不到的。
這也就意味著,張國棟剛才所說的那些,應當是真實可信的。而如果這些話屬實,那么這個馮嘯辰就實在太令人吃驚了。張國棟的技術水平如何,章九成是非常清楚的,在機械領域里絕對算是一個權威了,尤其是技術眼光,更是比那些純粹在書齋里廝混的教授們要強得多。而張國棟居然稱馮嘯辰在技術比他更有眼光,那將是一種什么樣的境界呢?
在過去幾天里,馮嘯辰的確與張國棟進行過認真的技術交流,張國棟一開始是帶著老師指導學生,甚至可以說是內行指導外行的心態來進行交流的。以他的想法,如果馮嘯辰虛心一些,再稍微有點基礎,自己也不妨給他講幾堂工程機械的入門課,讓他多少有點這方面的常識。
誰曾想,二人一交談起來,張國棟就被驚住了。馮嘯辰在機械方面的造詣,絲毫也不比張國棟差,甚至在很多地方還讓張國棟感到難以望其項背。張國棟搞了一輩子的機械,基本功當然比馮嘯辰要扎實得多。但馮嘯辰是21世紀的機械專業博士,后來在重裝辦工作的時候,又接觸到了許多頂尖的機械技術,論知識的新穎以及眼界的開闊,都不是張國棟這樣一個老人能夠相比的。
具體到工程機械的設計上,馮嘯辰毫不客氣地把后來幾十年國際上出現過的新設計、新工藝等等都向張國棟描述了一遍。這些新技術,外行人可能聽不出什么妙處,但張國棟一聽就能夠想到是怎么回事。他越聽越覺得驚心動魄,恨不得納頭便拜,請馮嘯辰給他當老師了。
有了這樣一番洗腦式的交流,張國棟便死心塌地地答應去為馮嘯辰效力了。馮嘯辰明確說了,他說的那些設想,僅僅是自己開的腦洞,具體如何實現,需要張國棟這個總工程師去完成。想到有這么多精妙絕倫的想法等著自己去驗證,張國棟恨不得馬上就返回大陸去開始工作。
如果說在此前答應帶馮嘯辰去見章九成,主要是出于報答馮維仁對自己的救命之恩,那么在經過與馮嘯辰的技術交流之后,張國棟這樣做就已經是心甘情愿了。他認定馮嘯辰的設想是能夠成功的,他也希望能夠幫助馮嘯辰去實現這樣的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