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馮嘯辰面前的,正是臨河省冷水礦的職工子弟寧默和趙陽。三年前,馮嘯辰到冷水礦去協調自卸車工業試驗的事情,靠著一起打乒乓球等方法結交了寧默等待業青年,并成功地利用待業青年給礦長潘才山施加壓力,使其接受了工業試驗的安排。在后來,因為去冷水礦幫助解決供電指標問題,馮嘯辰與寧默又見過一次,還一道去了電廠鎮,也算是有過戰斗友誼了。
此后的兩年多時間里,馮嘯辰再沒有聽到過寧默的消息。其實兩個人可能都起過要寫封信問候一下對方的念頭,但不知怎的就拖過去了。這一次突然在鵬城街頭遇到寧默,馮嘯辰覺得好生驚奇,不知道寧默怎么會跑到這里來了。
男人之間的友誼,一向是不太注重形式的。朋友分開之后,有可能很長時間都不會互相聯系,但一旦見面,卻又能夠親近如故。馮嘯辰與寧默正是如此,乍一相見,在短暫的錯愕之后,雙方都想起了過去的那些趣事,于是一下子又熟絡了起來。
“哥們,你還在那個什么冶金局嗎?是不是已經升主任了?”
寧默用肥厚的熊掌拍著馮嘯辰的肩膀,笑嘻嘻地問道,他覺得只有這樣才能表現出自己的高興之情。
馮嘯辰搖頭笑道:“你想啥呢,我怎么可能當主任?冶金局已經撤銷了,我去了新成立的重裝辦,在那里當副處長。不過上個月我已經離職了,單位上安排我到社科院去讀研究生,估計要讀三年呢。”
“看看,咱哥們就是有能耐。研究生,嘖嘖嘖,我們冷水礦全礦都沒幾個研究生,老潘把他們當寶貝一樣。以后咱哥們也是研究生了,我就是研究生的同學,看老潘還敢在老子面前得瑟嗎!”寧默得意地說道,好像是他自己上了研究生一般。
馮嘯辰懶得去和寧默計較這種邏輯問題,和胖子講道理一向都是徒勞的事。他拉過楊海帆,給他和寧默二人互相做了介紹。寧默和趙陽聽說楊海帆是個什么中德合資企業的總經理,都不由肅然起敬,一口一個楊總,讓楊海帆都有些尷尬了。
“對了,胖子,你們還沒說你們是怎么到鵬城來的呢,你們不會是從石材廠辭職下海了吧?”互相寒暄過后,馮嘯辰問起了寧默他們的現狀。
趙陽搶著回答道:“沒有沒有,胖子和我也就是兩個待業青年,怎么可能辭職呢?不過,小馮說我們下海,我們也算是下海了吧,現在不就時興下海撲騰嗎?”
“沒有辭職,又下海了,這話怎講?”馮嘯辰奇怪地問道。
寧默道:“是這么回事,小趙最近談了個對象,馬上要辦事了。現在結個婚,沒個萬兒八千的,你都不好意思跟人姑娘親熱是不是?石材廠的那點工資,小趙那個對象看不上,所以呢,我就和小趙商量,一起下海做點買賣。人挪死,樹挪活,當年你是不是跟我們說過這話?”
“呃,…不記得了。”馮嘯辰哪記得自己當年跟這些待業青年說過什么,那會為了忽悠這些年輕人給自己當炮灰,他的確給他們灌過不少心靈雞湯,沒想到寧默居然還能記得。不過,他還是沒弄明白對方的意思,于是繼續問道:“你說你們下海了,可趙陽又說你們沒有辭職,是什么意思?”
趙陽有些羞怯地說道:“其實就是我們倆和石材廠簽了個協議,負責幫廠子推銷一些邊角料,按銷售收入提成。這是胖子出的主意,他還說,鵬城這邊建筑項目多,所以我們倆就跑到鵬城來了。”
原來事情是這樣的:
冷水礦的石材廠一直都在做出口石材的業務,雖然近幾年國內的其他地方也盯上了這塊業務,出現了不少競爭對手。但因為冷水礦的石材品質更好,又有先發優勢,所以業務一直都很不錯,生產規模也較三年前擴大了兩倍多,已經成為當地的一個支柱產業。
出口石材的質量要求比較高,石材加工中出現的殘次品自然是無法出口的,只能當成廢料被拋棄了。再加上加工過程中的邊角料,日積月累,在原來的廢石堆旁邊,又出現了一座新的石頭山。
也許是和馮嘯辰在一起廝混過的原因,寧默多少沾上了一點商業意識,他想到,國外對石料的要求高,國內的建筑企業或許沒有這樣高的要求。這些相對于出口而言并不合格的殘次石料,如果賣給國內的企業,是否也能變成錢呢?
產生了這個念頭之后,寧默就有些坐不住了。他找到分管石材廠的領導,提出建立一個內銷部門,并且由他承包,專門負責把殘次石料賣給國內建筑部門,賺到的錢由石材廠和他按八二比例分成。這些殘次石料原本就是廢品,一分錢都不值,只要能夠賣出去,就是憑空得來的利潤,領導對于這個方案自然是不會反對的。于是,寧默就搖身一變,成了石材廠的國內銷售科科長,開始從事半公半私的經營活動。
趙陽一向是寧默的死黨,此時又因為要結婚面臨著沉重的經濟壓力,在寧默的忽悠下,便毅然放棄了打磨石料這份毫無前途的工作,成了寧默的助手。
按照寧默和石材廠簽的承包合同,寧默和趙陽二人依然保留在石材廠的身份,但卻不能領石材廠的工資。他們的收入全來自于石料銷售的分成,賣得多就賺得多,上不封頂。但如果石材賣不出去,他們倆就只能餓肚子了。趙陽說他們倆沒有辭職,但卻下海了,就是這個意思。
“不錯不錯,有膽略,像我的朋友。”馮嘯辰拍了拍寧默的肩膀,給了一個表揚和自我表揚。
寧默并不覺得馮嘯辰的話有什么不妥,相反,他覺得自己的行為能夠得到馮嘯辰的承認是一件挺光彩的事情。馮嘯辰先是在冷水礦智斗礦長潘才山,后來又在平河電廠力挫日本九林公司的工程師,這些事跡都是寧默看在眼里的。在他心目中,馮嘯辰是個需要他仰視的牛人,能夠被牛人夸獎一句,也是頗有面子的。
“你們的生意做得怎么樣?不會是一塊石頭都沒賣掉吧?”馮嘯辰問道,他原本想問問對方是不是發了大財,但看二人的打扮,不太像是賺了大錢的樣子,于是便換了一個問法。
“哪能啊,也不看看我胖子是誰!”寧默吹噓道,“我和小趙光跑了一趟依川,就賣出了300多平米,足足賺了6000多塊錢呢,廠子里拿了八成,我和小趙各拿一成,每人就是600多,抵得上我們在石材廠磨石頭磨半年的工資了。我跟小趙說了,依川算什么,咱們到鵬城去,賣個十萬八萬的,每人分上一兩萬,那才過癮呢。這不,我們就來了。”
趙陽在旁邊笑而不語。馮嘯辰不知道,趙陽卻是知道的,依川市那300多平米的石材,其實是靠寧默的父親在市里找了關系才賣出去的,嚴格上說并不是寧默的能耐。不過,也就因為首戰告捷,而且手里拿到了第一筆分紅款,他們倆才頭腦發熱,背著一堆石材樣品跑到鵬城來了。
鵬城的建筑工地的確很多,對裝飾石材的需求量也不小,但關鍵在于,人家也不是沒有供貨商的,他們兩個小年輕,一無人脈,二無商場經驗,想把石材賣出去談何容易。兩個人在鵬城已經住了十幾天,到現在一片石材都沒賣動。寧默在馮嘯辰面前如此吹牛,讓趙陽聽著都有些害臊的感覺。
“你們的眼光不錯,鵬城是個很不錯的市場。在這里投資的很多是港商,他們對優質裝飾材料的需求很大,市場肯定比你們依川要大得多。十萬八萬不算什么很大的目標,做得好了,一年賣出去幾百萬也是可能的。”馮嘯辰替寧默分析道。
寧默更加得意了,他用胳膊肘捅了一下趙陽,說道:“小趙,你聽到沒有,咱馮哥們也這樣說了,你不相信我,總得相信他吧?”
趙陽苦笑一聲,對馮嘯辰說道:“小馮,你的分析可能沒錯,可問題在于,我和胖子到鵬城都已經半個來月了,到現在還沒開張呢。在依川賣石材賺的那點錢,都搭進去變成路費和住宿費了。再賣不出去一塊石頭,我們倆就只能靠討飯走回臨河去了。”
“你說啥呢!”寧默臉上有些掛不住了,“新琦成公司的那個林總,不是說了對咱們的石材感興趣嗎,咱們再和他聊幾回,估計就能成了。”
“人家是跟咱們客氣好不好,他哪說要買咱們的石材了?”趙陽嗆聲道。他是女朋友的人,業績的好壞直接關系到后半生的性福,不能像寧默那樣沒心沒肺。剛賺到依川那600多塊錢提成的時候,女友與他的關系立馬升溫了好幾百度,讓他覺得自己都快要融化了。可這一段時間沒能開張,600塊錢也花得差不多了,他能夠想象得出女友得知這個消息會有什么樣的表情。那雙美眸中透出的寒光,穿過幾千公里依然能夠讓趙陽在這個南方城市都感到冰涼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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