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海帆目前的身份,是辰宇金屬制品有限公司的中方經理,是桐川縣政府派出的人員。他非但編制仍然在桐川縣,甚至還保留著正科級的干部級別,隨時可以從公司抽身出來,到縣里的某個局去當個局長,或者到哪個鄉去當個書記。
這樣的身份,對于楊海帆的好處就是有了一條退路,而且還是一條很不錯的退路。如果有朝一日他不想再在公司干了,憑著他此前的業績,回到縣里也同樣可以得到重用,熬夠資歷就能夠進入縣領導的行列。
在這個年代里,非國有單位在許多人的眼睛里都屬于另類,像阮福根、姚偉強這樣的民營企業家,即便是身家過百萬,其社會地位也仍然是很低的,到政府機關去辦事只能畏畏縮縮,隨便一個小科員都可以對他們吆三喝四。
但楊海帆就不同了,他雖然也在合資企業里任職,但同時還有一個干部編制,這就是他的地位的保障。別說在桐川,就算他去東山市聯系工作,一般的科長、股長之類的對他都得恭恭敬敬的,辦點事情也要方便很多。
這樣一種雙重身份在給楊海帆帶來好處的同時,也不可避免地會帶來一些麻煩。比如說,馮嘯辰要給他股份,就無法光明正大地給,因為他還是國家干部,在私營企業里公然持股,是違反政策的。
這里也要順便說一下,馮嘯辰在此前也不敢公開聲稱自己在企業里有股份,春天酒樓的股份,他是讓母親何雪珍代持的,辰宇金屬制品公司和金南菲洛軸承經銷公司,都是掛著德國菲洛公司的名頭,而菲洛公司的股權,也是經過層層包裝之后,才攥在馮嘯辰的手里。
如今,馮嘯辰離開了重裝辦,要去社科院讀研究生。如果他研究生畢業之后不進體制內工作,自然無所謂股權的問題。但如果他還想進體制,那么他打算成立的這家辰宇實業公司里,他還是不能公開持股,只能借馮立、何雪珍或者弟弟馮凌宇的名義來持股。即便是這樣,麻煩事還是不少的,只是看他未來的領導會不會用這件事來揪他的辮子了。
楊海帆的情況比馮嘯辰還要敏感。馮嘯辰辦企業,好歹是憑著自己的本事,并沒有用到重裝辦的資源,這也是羅翔飛、孟凡澤他們對此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原因。楊海帆是主動請纓到辰宇公司當中方經理的,如果干了幾年突然變成辰宇的股東,無論如何都甩不掉假公濟私的指責。桐川縣的領導恐怕也沒有羅翔飛他們的心胸,更何況其他的普通干部。別說楊海帆從辰宇公司拿到股份,就算是他的年終獎拿得比機關里的干部多了幾塊錢,都會有人寫匿名信告狀,這就是身處體制內的苦惱了。
馮嘯辰上一次回南江的時候,專門和楊海帆談過一次,其中便問了楊海帆一個問題:你還回得去嗎?
楊海帆認真地想了許久,終于無奈地承認,自己已經回不去了。想當年,他努力表現,這才換來了一個干部身份,并且成為縣委書記范永康的大秘,在眾人眼里儼然是一顆政治新星。但以他今天的眼光來看,那時候的生活簡直就是在浪費生命,小心翼翼地琢磨領導的喜怒哀樂,在人前人后說著各種無聊的套話,茍茍營營地熬著資歷,只不過是為了在更高的位置上重復這些事情。讓他重新回到這樣的生活中去,他恐怕連一天都忍受不了。
可是,就這樣離開嗎?
楊海帆覺得自己似乎還沒有做好準備。
“辰宇軸承的業務,交給范加山他們。你說劉剛是東山工業局的干部,讓他接替你當中方經理也未嘗不可。咱們倆另外開一個攤子,我出1000萬,還是占七成股份,你作為管理層持股,占三成,條件是至少在公司服務滿十年。”
馮嘯辰直接拋出了自己的打算,中間甚至沒有給楊海帆留下思考的時間。
“投1000萬,做什么?”楊海帆的心怦怦地跳了起來。他想顯得淡定一些,無奈馮嘯辰的話太讓人震驚了,他實在無法裝出無動于衷的樣子。
辰宇金屬制品公司經過幾年的,現在已經頗具規模了。按設備的原值來計算,恐怕也有上千萬的樣子。但其中有許多設備是從德國買來的二手設備,實際的花費并沒有那么多。馮嘯辰直接開口說要投入1000萬開辟一個新業務,那么至少是不亞于今天辰宇公司的業務規模。而在這個公司中,楊海帆居然能夠憑空得到三成的股份,這讓楊海帆如何還能淡定得下來。
的確,馮嘯辰還有一個條件,那就是楊海帆要為公司服務滿10年以上。以楊海帆的想法,在一家大企業里坐擁30的股權,別說服務10年,就是干上一輩子,又有何妨?以馮嘯辰的眼光,敢于投入1000萬元去做的業務,絕對是大有前途的。辰宇公司現在已經能夠達到年利潤300萬了,馮嘯辰還想另外開辟新業務,顯然是有更好的目標,那么新公司的利潤水平,將會達到什么樣的程度呢?
或許,馮嘯辰所說的那個先賺一個億的“小目標”,就得著落在這個新業務上了。
“海帆,你覺得現在中國市場上做什么產品最好?”馮嘯辰沒有回答楊海帆的問題,而是先讓楊海帆來發言。
楊海帆想了想,說道:“據我所知,目前很多地方都在搞電視機,你不會是想趕這個熱潮吧?”
“當然不會。”馮嘯辰道,從楊海帆的話里,他能感覺得到楊海帆對于電視機業務是不看好的,這與馮嘯辰的想法完全一致。事實上,此時經委已經批復了樂城的電視機廠項目,與此同時,國內還有許多省市也正在向經委打報告,要求上馬電視機業務。如果歷史沒有發生太大的變化,到明年這個時候,全國已有以及在建的電視機廠將達到近200家之多,按照后世的說法,那將是一片競爭殘酷的“紅海”。馮嘯辰如果扎進這個市場,那才叫犯傻呢。
“其他的家電,市場情況也不會太好,我覺得不宜進入。”楊海帆繼續說道。
“你的判斷與我一樣,現在搞家電是最糟糕的時候。”馮嘯辰道。
“如果不是家電的話…”楊海帆陷入了沉思。除了家電,當然還有其他很多領域可以進入,比如服裝、食品等等,但進入這些產業用不了1000萬的投資,而且似乎也不是自己和馮嘯辰熟悉的領域,馮嘯辰不太可能去做。那么,還有什么呢?
馮嘯辰道:“據我了解到的內部情況,今年下半年,國家將會推出全面改革的政策,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擴大地方的自主權,地方政府將會擁有更多的投資、基建等權力。從這幾年的情況來看,地方政府有著強烈的投資意愿,你剛才說的各地都在建設電視機廠,就是一個表現。咱們沒必要去湊他們的熱鬧,但是,他們要搞基建,總離不開工程機械吧?”
“你是說想搞工程機械?”楊海帆眼睛一亮,脫口而出道:“這倒真是一個很不錯的方向啊。”
我當然知道這是一個很不錯的方向。
馮嘯辰臉上露出得意的表情。
從現在開始,一直到馮嘯辰穿越之前的21世紀前葉,中國都將是全球最大的建筑工地。尤其是進入21世紀之后,中國每年新建1萬公里高速公路,上千公里的高鐵,還有遍地開花的房地產工程,光是消耗的鋼材和水泥就占到全球產量的一半還多。這樣大的建筑工程量,在中國國內造就了若干家世界領先的工程機械企業,還有膾炙人口的那句詞:挖掘機哪家強。
別人忙著建廠子生產電視機,我就給他們提供建廠子用的挖掘機好了。用十年時間培育起品牌和生產能力,等到90年代中期中國的房地產業開始蓬勃的時候,每個工地上都要有印著“辰宇”二字的挖掘機,那是何等富有成就感的場面啊。
楊海帆沒有注意到馮嘯辰的表情,他沉浸在對這個項目的思考之中,嘴里喃喃地念叨著:“搞工程機械,的確是一個好主意。現在別說是新嶺,就連東山這樣的小城市,都在大興土木,未來工程機械的需求量絕對是會大幅度增加的。搞工程機械咱們也有基礎,從羅冶來的那些老師傅,過去就是搞礦山機械的,像挖掘機之類的,礦用的和建筑用的基本上是同樣的道理。還有,咱們這些年搞軸承,聯系的裝備企業不少,咱們可以從他們那里得到,我看應當是能搞成的。”
“這么說,你同意這個想法了?”馮嘯辰笑著問道。
楊海帆這才回過神來,他看了看馮嘯辰,笑著連連點頭道:“同意,當然同意。馮處長的戰略眼光,我一向是非常佩服的,你說怎么做,咱們就怎么做。”
“既然如此,那我們就初步這樣確定下來了。”馮嘯辰道,“給你幾天時間,你把辰宇軸承的事情安排好,然后咱們一塊出去轉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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