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個想法,如果說得不對,還請羅主任批評。
阮福根先給自己裝了個避雷針,生怕自己的主意雷人不成,反被雷劈。
羅翔飛擺擺手道:“小阮,你不用有顧慮,有什么想法就盡管說。國家提倡銳意進取,改革就是要敢為天下先的。”
“嗯嗯,謝謝羅主任。”阮福根被羅翔飛一堆大道理打得有點暈,他稍稍沉了一下,說道:“我的打算是,如果重裝辦能夠把一部分二類容器的生產任務分包給我們,我可以租用會安化機廠的設備和人員來完成這項任務。會安化機廠有二類容器的生產資格,他們還有從日本、德國進口的設備,只要組織得好,應當能夠生產出合格的產品。”
“可是如果這樣,我們為什么要把任務交給你,而不是直接交給會安化機廠呢?”羅翔飛問道。
“這個…”阮福根說不下去了,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轉著,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才好。
羅翔飛微笑道:“阮廠長,我剛才已經說過了,暢所欲言,你有什么想法就直接說,沒人會責怪你。你既然要承接我們的任務,那么我們之間必須建立起相互的信任。如果你有什么事情還要向我們隱瞞,我們怎么敢把業務交給你呢?”
“明白。”阮福根應道,他深吸了一口氣,帶著破釜沉舟的想法說道:“羅主任和馮處長既然知道我們全福機械廠,想必也應當知道,會安化機廠的廠長就是我弟弟,他叫阮福泉。我弟弟是個好人,公而忘私,不徇私情。可要說管理企業,他是真的沒有魄力。不過,這也不怪他,國營企業里關系太復雜,上面的婆婆又多,福泉他想搞點改革,阻力非常大。
會安化機廠的設備不錯,也有一些過硬的工人,可是他們的生產效率遠遠不如我們全福機械廠。同樣一個設備,他們用進口的機器來做,需要一個月。我們用老式的國產機器,一個星期就能夠做出來,而且質量比他們的還好。
我想過了。如果你們的這些設備分包給他們做,他們很難按時完成,也不敢保證質量。但如果是交給我來做,我租用他們的設備和工人,絕對能夠按時保質,而且花費的成本比他們還要小得多。你們相信嗎?”
聽到阮福根這樣說,羅翔飛轉頭看看馮嘯辰,得到的是馮嘯辰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他的心里也是充滿了無奈,他知道,阮福根說的話極有可能是真的,老國企的管理能力、質量控制手段以及責任意識,可能真的比不上有些社隊企業。
也許是擔心羅翔飛他們不相信,阮福根又進一步地說道:“我給你們舉個例子來說吧。會安化機廠有個王牌電焊工,叫畢建新,技術是沒說的。他們廠能夠拿下二類容器證書,全憑著老畢的那一手技術。可是,他在廠子里現在還是一個五級工,每次想給他提級,廠里都有一批人反對,福泉為這事沒少慪氣。”
“為什么呢?”周夢詩在旁邊問了。
“因為他是個新來的啊。”阮福根道,“他是從外省調過來的。廠子里好多工人都是5o年代建廠時候的老人,互相要么是老鄉,要么就是兒女親家,還有師徒關系。每次調級的名額是有限的,給了他,別人就沒有了。廠里的領導和這些老工人關系當然更近,像這樣的好事,怎么也得照顧自己人,哪輪得到他頭上。”
“這都是什么事啊!”周夢詩怒道。
“這不奇怪。”羅翔飛淡淡地說道。中國就是個人情社會,5o年代還好一些,因為政權剛剛建立,還沒有那么多的裙帶關系。這3o多年過來,什么老戰友、老同事、老部下的關系網越編越密,身處網中的那些人很難脫俗,像這種照顧人情的事情,實在是太常見了。就算是羅翔飛自己,要想做點事情,也會去找找老關系,否則就寸步難行。
阮福根見羅翔飛接受了他的說法,勇氣更足了,他說道:“我這里就不一樣了。在我的廠子里,能干就是能干,不行就是不行。能干的工人,我一個月給他2oo塊錢也不算多;不能干的,哪怕是我的親小舅子,我也一樣開除掉。我上次做壓力容器的時候,最重要的那些地方,就是請老畢來給我焊的。我給錢也痛快啊,老畢給我干了不到半個月,我給了他5oo塊錢。你說說看,老畢能不給我賣命嗎?”
“這…”周夢詩偷眼看著羅翔飛,不知道羅翔飛對此事會有什么看法。國企職工到私企去打黑工的事情,在今天的社會上有不少,基本上屬于民不舉、官不究的狀態。阮福根當著羅翔飛的面把這事說出來,誰知道羅翔飛會如何反應呢。
羅翔飛并沒有在意這件事,他轉頭對馮嘯辰說道:“小馮,看起來,咱們的國有企業管理體制,的確是存在著嚴重的問題啊。這種體制不改革,國企就很難展起來。”
“可是,改革的難度也很大啊。”馮嘯辰苦笑著說道。
從8o年代到新世紀,國企的管理體制改革一直都沒有中斷,可以說是步子邁得越來越大。可即便是改了3o多年,很多問題依然存在。就以阮福根舉的待遇問題來說,隨便翻開報紙,經常能夠看到這樣的報道:某某人技術高,堪稱大國工匠,他幾次拒絕私企的高薪聘請,堅持在自己的崗位上為國家做貢獻,他一家五口住在狹小的兩居室里…
每次看到這樣的報道,馮嘯辰就有一種想罵娘的沖動。尼瑪人家私企都知道人才難得,愿意出高薪聘請,你們就讓自己的人才拿著微薄的薪水,住著狹小的住房,這不是生生地往外趕人嗎?
這些先進人物的愛國主義精神是值得表彰的,但為什么要讓他們流汗又流淚呢?你自己不珍惜人才,能怨得了別人挖你的墻角嗎?
這樣的事情,羅翔飛也不便在阮福根面前說得太多。他想過了,下一次回經委開會的時候,他要好好提一下這個問題,讓國家重視國企管理體制、分配制度方面的改進。光靠行政命令約束國企職工不去外面“打野食”是不夠的,需要提高這些能工巧匠的待遇,讓他們心情愉快地為國效力。
“阮廠長,你既然聽說了我們招標的事情,應當也知道我們招標的要求吧?我們對于產品的質量和交貨時間,是有嚴格規定的,而且裁判權交給了負責總包的日本企業,他們是鐵面無私的。如果你們交付的產品質量不過關,他們有權拒收。如果你們耽誤了交貨時間,他們也會予以你們以巨額的罰款。”羅翔飛說道。
“我都知道。”阮福根道,“我愿意和你們簽這個協議,如果到時候質量不行,或者時間耽誤了,我愿受一切處罰。”
“軍中無戲言。”羅翔飛道。
“愿立軍令狀!”阮福根毫不猶豫地答道。
人和人的差別,怎么就這么大啊!
羅翔飛從心底里涌出一句感慨。昨天自己上趕著讓程元定他們簽協議,他們一個個慷慨陳詞,理由一個比一個冠冕,歸納起來就是四個字:我不伺候。而今天這個怯生生的私營小老板,卻一點磕絆都沒有,直接就出了“愿立軍令狀”的豪言。
是不是正如馮嘯辰所說,私營企業同樣可以作為國家裝備制造業的一部分,只要管理得當,監督到位,他們沒理由比國企表現得更差。
“阮廠長,經濟合同可不是憑著紅嘴白牙就能夠簽下來的,你說愿立軍令狀,你拿什么作為擔保?你可別說拿腦袋哦。”馮嘯辰笑呵呵地說道。
“當然不是腦袋。”阮福根道,“羅主任,馮處長,我也不瞞你們,我的廠子現在有幾十萬的固定資產,我個人有3oo萬的現金。我留出2oo萬作為材料款,未來全部投入到設備生產中去,另外1oo萬交給你們作為抵押,怎么樣?”
“那…那萬一你不能履行合同,不就破產了嗎?”周夢詩驚詫地問道。
在周夢詩看來,阮福根有3oo萬的現金家產,簡直就是級富翁了,即使什么事情都不做,這輩子加上未來2o輩子的生活都不用愁了。在這種情況下,他卻要砸上全部的身家去接這個項目,這是何苦來呢?
阮福根看看周夢詩,笑了笑,說道:“沒關系的,我當年起家的時候,連3oo塊錢都沒有,現在不也賺到了3oo萬嗎?這一次,就算我賠光了家底,大不了從頭開始。我今年還不到4o歲,還有機會。”
“小馮,你看呢?”羅翔飛轉頭看著馮嘯辰,這件事情他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反而要向馮嘯辰求教。羅翔飛感覺到自己似乎是有些老了,思想越來越保守,完全跟不上這個時代的展。像阮福根這種情況,在以往是根本不可能出現的,所以羅翔飛也沒有處理這種事情的經驗。馮嘯辰雖然只是他的下屬,思想卻要活躍得多,只有他才敢于去嘗試這樣的新生事物。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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