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郭培元跟門衛說了點什么,門衛拉開大門,放郭培元和崔永峰進了飯店。二人坐電梯到了六樓,郭培元領著崔永峰來到了長谷佑都住的房間。
“長谷先生,崔總工請到了。”
一進門,郭培元便如獻寶一般地向長谷佑都說道,他臉上全是諂媚之色,與剛才在出租車上那副驕橫跋扈的模樣判若二人。
“崔總工,快請進來吧。”長谷佑都迎上前來,用英語對崔永峰說道。他知道崔永峰不懂日語,但懂得英語,雙方用英語交流,就可以省卻翻譯的麻煩了。
“長谷先生,你好。”崔永峰不卑不亢地答應著,隨著長谷佑都走進了房間。
賓主分別落座,長谷佑都的隨從吉岡麻也端出了一套茶具,果然是要向崔永峰表演一下日本茶道的意思。崔永峰也不矯情,只是等著長谷佑都說話。他對于長谷佑都深夜請他過來的原因基本上是心知肚明的,也打定了主意,絕對不會出賣國家的利益,他現在要做的,就是聽聽長谷佑都能開出什么樣的價錢,又想達到什么樣的目的。
長谷佑都卻并不急于開口,他慢吞吞地等著吉岡麻也把茶沏好,端到崔永峰的面前。看著崔永峰小口地抿著茶水,長谷佑都臉上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說道:“崔先生,這茶的味道還好吧?”
“不錯不錯,的確是好茶。”崔永峰應道。這年代國內對于喝茶并不特別講究,只有極少數的官僚偶爾會論論茶道。崔永峰這個層次的人,喝茶只是為了解渴,哪里會挑剔茶葉的好壞。現在乍一喝日本人泡的茶,崔永峰感到的確是清醇可口,頓覺自己過去幾十年喝的都是假茶了。
“這是日本的玉露茶,在茶樹發芽之前,農夫就會搭起一個涼棚把茶樹擋住,避免陽光直射。這樣生長出來的茶葉味道甘甜,有一種清新之氣。如果崔先生對這種茶葉感興趣,一會我可以送一盒給崔先生。”長谷佑都說道。
崔永峰道:“這倒不必了,我不懂得品茶,好茶葉送給我就是浪費了。長谷先生,茶我已經喝過了,有什么事情,你就直說吧。”
“好的,好的。”長谷佑都道,他收起先前聊天的神情,正色道:“我對崔先生的才華是非常欣賞的。你與胥先生合作的那篇論文發表之后,我們三立制鋼所的技術總監太田修先生對之給予了高度的評價。在到中國來之前,我們認為這篇文章主要是出自于胥先生之手,到了中國之后,才知道原來這原來都是崔先生的思想,只是因為胥先生的身份更高貴,所以崔先生才在署名上屈居第二。”
長谷佑都的這番話,明顯地帶著挑撥的意思了。如果崔永峰真是一個被權威壓制著的人才,聽到這些話,必然會將長谷佑都引為知音,同時還會發出若干抱怨。這樣一來,長谷佑都就有了策反崔永峰的機會,能夠以名利為誘餌,吸引崔永峰為他們做事。
崔永峰是懷著高度的警惕來喝茶的,長谷佑都話里的玄機,他豈能聽不出來。不過,他并不急于去糾正,只是淡淡地回答道:“長谷先生過譽了,胥總工是我的老師,這篇文章的思想也都是他貢獻的,我只是一個執筆者而已。”
“我明白,我明白的。”長谷佑都并不以自己的話被否定為忤,他向崔永峰遞去一個“你懂的”的眼神,然后繼續說道:“像崔先生這樣的才華,在秦州重機,一定是非常受器重的吧?”
“還好吧。”崔永峰惜字如金。
“如果崔先生不介意的話,我能不能冒昧地問一句,崔先生的年薪能達到100萬日元嗎?”長谷佑都又問道。
100萬日元,按當時的匯率相當于4000多美元,再換算成人民幣,差不多就是8000元的樣子。事實上,由于國內外匯短缺,在黑市上的美元兌換價比官方匯率要高得多,4000多美元差不多能夠換到3萬人民幣以上。即便是以8000人民幣計算,也相當于月薪700左右,這已經是崔永峰工資的4倍以上了。
崔永峰笑了笑,說道:“我們的工資沒那么高,按日元來算,我一個月的工資不到2萬日元吧。不過,在我們秦州那個地方,這個收入已經是很高了,吃喝都不用發愁。”
“一個月才2萬日元,這簡直就是對人才的侮辱啊!”長谷佑都像是自己被人“那啥”了一樣委屈地叫嚷起來,“像崔先生這樣的才華,如果到我們日本去,月薪最起碼是50萬日元,甚至100萬也是可能的。”
100萬日元!
像條京吧一樣乖乖坐在旁邊的郭培元眼睛都瞪圓了。尼瑪,這個窮小子何德何能,居然能夠拿到100萬日元的月薪,這不比他成天跟在日本人屁股后面吃屎賺得還多嗎?
郭培元在出租車上對崔永峰說他的工資能夠翻上五番,其實只是一句誘惑崔永峰的話而已。翻五番就是增長32倍,郭培元覺得這是完全不可能的。可偏偏剛才長谷佑都說的,卻是能夠讓崔永峰的工資漲上50倍。
整整50倍啊,只要答應日本人的要求,就能夠一夜進入成為人上人,吃香喝辣,像是大家小時候聽說過的那個共產主義社會一樣。這個傻帽怎么一點心動的表示都沒有呢!
正如郭培元觀察到的那樣,聽到長谷佑都開出來的價碼,崔永峰坐在那里穩如泰山,臉上連一點表情的波動都沒有,似乎長谷佑都說的是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一般。
其實,要說崔永峰一點都不動心,那是假的。夫人徐敏剛剛調回秦州,廠里也給他們分配了兩居室的住房,他們還缺冰箱、彩電、洗衣機,兒子想買足球和白膠鞋,女兒想買連衣裙,這一切都需要用錢,崔永峰怎么會對錢無動于衷呢?
可是,這不是自己應該拿的錢,對方拋出這樣一個誘餌,不外乎是想要那十幾項專利技術。這些專利技術的價值高達幾百億日元,絕不是自己能為了幾百萬日元的好處而出賣掉的。
崔永峰還想到,其實這些專利的真正擁有者,應當是那個連名字都沒有出現的小處長馮嘯辰。他沒有索取任何回報,就把這些寶貴的思想告訴了胥文良和崔永峰,最終所有的專利都成為秦州重機的資產。如果自己貪圖私利,給日本人當內應,廉價地賣掉了這些專利,那他還有臉去見那位小處長嗎?
“長谷先生,我想,三立愿意給我開出這樣的條件,不會僅僅是因為欣賞我個人的才華吧?”崔永峰直言不諱地問道。
“這…當然,當然。”長谷佑都有些尷尬。這種事情講究的就是心照不宣,哪有當面說出來的。以他原來的想象,崔永峰應當是先婉言謝絕,然后再在長谷佑都的“堅持”下,半推半就地接受,接著就是心甘情愿為長谷佑都所驅使了。像現在這樣直接把問題挑破,顯得多不含蓄啊。
不過,挑破了也好,省得大家繞來繞去,反而說不清楚了。帶著這樣的想法,長谷佑都點點頭,說道:“崔先生真是一個爽快人,既然如此,我就直說了吧。貴廠的那幾項專利,目前對于我們還有一些價值,不過最多一兩年時間,我們就能夠開發出超過這些專利的技術,那時候這些專利對我們就沒什么意義了。我們目前有一兩家客戶,希望在軋機中用上這些專利,所以我們希望貴廠能夠把專利授權給我們使用。”
“這一點,長谷先生在白天的時候不是已經說過了嗎?”崔永峰道。
“沒錯,白天我們已經交流過這個問題了。”長谷佑都說道,“不過,我方開出的價格,沒有被貴方接受,對此,我認為貴方是不夠明智的。我讓郭先生去請崔先生過來,也是希望在一個更輕松的場合里,把這件事情說開。
其實,貴廠的這些專利,是很容易過時的,如果現在不轉讓出去,等上一兩年,恐怕連5億日元都賣出去,那時候你們就很吃虧了。我知道這一點你們那位的胥先生理解不了,但崔先生是肯定能夠理解的,所以希望崔先生在未來的談判中,能夠發表自己的意見。”
這些話,長谷佑都并不指望崔永峰相信,其實他說的都是在給崔永峰找理由。崔永峰如果愿意接受他開出來的條件,幫他們把價錢壓下去,那么就需要一些理由來說服胥文良、徐振波他們。說專利有可能過時,這是能夠嚇唬住一干外行的。崔永峰作為中方代表中對西方技術進展最為熟悉的人,如果發出這樣的預言,中方的其他人員是會認真考慮的。
可惜的是,崔永峰似乎并不懂長谷佑都的暗示,他搖搖頭,說道:“長谷先生,你說得不對。我們提出的這些15項專利,覆蓋了軋機發展的各個方面,我們預測,在10年之間,很難有其他的技術能夠替代它們。而10年之后,新的技術也會在很大程度上繼承這些專利。說它們會迅速過時,這是非常不客觀的。”
“這…”
長谷佑都快哭了,你到底是真傻還是假傻呀,怎么連真話假話都聽不出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