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閆百通在辰宇公司干得挺開心,馮嘯辰也就放心了。聊天的過程中,閆百通還向馮嘯辰暗示,有幾個在工學院里和他關系不錯的教授,看到他的生活明顯改善,而且科研成果迭出,也有意想給辰宇公司干點活。
馮嘯辰問了一下這些教授的情況,然后告訴閆百通,他可以把這幾位教授帶到桐川去試一試,如果楊海帆他們覺得這些教授水平不錯,也用得上,自然也就會接納他們了。閆百通連連點頭,表示過完年就來安排這件事。
第二天,馮嘯辰去省冶金廳轉了一圈,喬子遠、劉惠民等人見了馮嘯辰,熱情又比過去多了幾分。馮嘯辰原先在國家經委冶金局只是一個普通工作人員,現在到了重裝辦,卻有了一個副處長的銜,明眼人一看都知道他將是前途無量的。雖然大家沒聽說過什么“莫欺少年窮”的臺詞,但這個道理是誰都明白的。
因為熱軋機的引進合同剛剛簽完,具體的設計和設備制造還需要一段時間,目前南江這邊還沒有太多的事情要做。馮嘯辰以重裝辦代表的身份,聽取了南江省冶金廳和南江鋼鐵廠方面對于這個項目的報告,做了一些“重要指示”,這項工作就算是完成了。因為馮嘯辰就是南江本地人,冶金廳也就沒說什么給他安排消遣娛樂項目的事情,只是說如果他在南江期間有什么麻煩的事情,可以盡管找冶金廳幫忙解決。
“冶金廳畢竟是你的娘家嘛!”劉惠民拍著馮嘯辰的肩膀,這樣說道。
“是啊是啊,還是回到娘家覺得親切啊。”馮嘯辰應道,同時無奈地想到冷柄國也說過同樣的話,這就叫富在深山有遠親了。
羅翔飛派馮嘯辰到南江來考察,其實就是存著給他放個假,讓他能夠回家過年的意思。馮嘯辰到過一趟冶金廳之后,也就沒啥別的事情了,于是準備前往桐川,去看看辰宇公司的情況。誰曾想,沒等他出發,楊海帆卻先到了新嶺,還帶著一個30歲上下,有著明顯東南沿海相貌的男子。
“我不是說好明天就去桐川的嗎,你怎么反而到新嶺來了?”
見到楊海帆出現在自己面前,馮嘯辰詫異地問道。這是春天酒樓的一間辦公室里,馮嘯辰是陳抒涵派人去他家喊來的。春天酒樓對外聲稱是辰宇公司的駐新嶺辦事處,事實上也的確有這個功能,辰宇公司的人到新嶺來出差,吃住都是在這里,陳抒涵還專門給楊海帆留了一間辦公室供他使用。
“出了點事情。”楊海帆向馮嘯辰說道,他讓馮嘯辰坐下,然后指了指坐在旁邊的那名男子,那男子趕緊站起身來,臉上露出一些怯怯的表情。
“這是姚偉強,海東省金南地區的個體戶,人稱軸承大王。”楊海帆介紹道。
“那都是人家瞎傳的,我就是做點小生意而已。”姚偉強低調地說道。
“軸承大王?”馮嘯辰有些不明就里,“你也是生產軸承的?”
“不是不是,我是賣軸承的。”姚偉強道。
“那軸承大王是什么意思?”馮嘯辰又問道。
“這個嘛…”姚偉強看了看楊海帆,見楊海帆沒有替他解釋的意思,只能硬著頭皮自己說了:“我原來是在我們公社農機廠里工作的,對軸承有點研究。后來我發現市面上軸承的品種非常多,有時候想買一個想要的軸承,要跑很多地方,還不一定能夠買得到。所以我就從農機廠出來,自己搞了個個體戶,專門賣軸承。大個的軸承,還有專用軸承,我不敢說,但平常機器、儀表上用的軸承,我這里都有。
因為我的貨色比較全,所以人家就給我起了個外號,叫作軸承大王。對了,我們金南地區除了我這個軸承大王之外,還有螺絲大王、鑰匙大王、電器大王、五金大王,一共有10個人,我們當地人就叫我們叫十大王。”
“姚師傅是他到我們公司來聯系進貨的時候,我才認識的。姚師傅的水平非常高,對軸承的型號非常了解,對于用戶的情況也非常了解。他看到我們公司生產的幾種油膜軸承之后,就說他知道哪些企業用得上這樣的軸承,而且這些企業還正在到處找這種軸承。經過他牽線,我們在國內賣出了不少軸承,有機床企業買的,也有農機企業買的。”楊海帆說道。
姚偉強道:“其實我哪有什么水平,我就是高小文化,自己比較喜歡鉆研點機械的東西而已。軸承這個東西,我看得多了,也就有點感覺了。楊經理說的那些企業,我過去和他們接觸過,他們說起到處找這些規格的軸承,我看到楊經理這里有,就給他們牽了一下線,很方便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說,你就是聽人說過需要這些規格的軸承,你就全記住了?”馮嘯辰饒有興趣地問道。
姚偉強半是羞怯半是自豪地說道:“我可能在這個方面有點小特長吧,不管是什么樣規格的軸承,只要你跟我講過,我就能夠記得清清楚楚,保證不會搞錯的。”
“這豈止是小特長啊,簡直就是天才了!”馮嘯辰由衷地感嘆道。
軸承這種東西,規格是相當復雜的,除了什么內徑、外徑、厚度之類的指標之外,還有不同的類型,比如深溝球軸承、圓柱滾子軸承、滾針軸承、圓錐滾子軸承、推力滾子軸承等等,要想只聽一遍就能夠把對方的需求記下來,然后再去找對應的生產廠家,這可不是尋常人都能夠做到的。
姚偉強自稱自己只有高小文化,而且是出身于公社的農機廠,自然也不會受過什么很好的訓練,他能夠做到對軸承規格過目不忘,只能說是全身心地投入在其中,已經達到熟能生巧的境地了。
聽到馮嘯辰夸獎自己,姚偉強也有點得意。他來新嶺之前,就聽楊海帆跟他說過,馮嘯辰是個國家部委里的副處長,是大干部。能夠得到這樣一個大干部的稱贊,姚偉強有一種如遇明主的感覺。
“老楊,你帶姚師傅到我這里來,有什么事情嗎?”馮嘯辰轉頭向楊海帆問道。他其實更應該稱姚偉強為姚老板,但當年老板一詞是比較敏感的,想必姚偉強也不敢接受,所以馮嘯辰只能學著楊海帆的樣子,管他叫姚師傅了。
一聽馮嘯辰這話,姚偉強臉上剛剛綻出的陽光立馬就變成了厚厚的陰霾,楊海帆也是皺了皺眉頭,對馮嘯辰說道:“小馮,姚師傅這邊,出了點事情。他從金南逃出來,跑到桐川來找我幫忙,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想到你回南江來了,所以就把他帶到新嶺,想聽聽你的意見。”
馮嘯辰一驚,問道:“什么事情,為什么是逃出來?”
“唉,這事…一言難盡啊。”姚偉強長嘆了口氣,一屁股坐回椅子上,人也像是被抽掉了魂一般,完全沒有了剛才的神氣。
楊海帆見他沒勇氣說,只得自己替他把事情的原委說出來了。
正如姚偉強所說,在整個金南地區,有十個成功的個體企業家,被稱為十大王。在過去幾年中,十大王在各自的領域里做得風生水起,自己賺了不少錢,也在一定程度上帶動了當地經濟的發展。當然,由于樹大招風,他們也難免會受到一些非議,其中最主要的指責,就是認為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投機倒把”,是撬國家的墻角。
今年初,鑒于國內經濟領域出現的一些不規范現象,國家下發了一個有關“嚴厲打擊經濟領域犯罪活動”的通知。當地的官員不清楚國家的政策意圖,見文件中說得嚴重,也不敢怠慢,直接把十大王都列入了嚴厲打擊的范圍,指示公安部門將其捉拿歸案。
“十大王,被抓了六個,我和另外三個人聽到風聲不對,趕緊跑了,要不這會也到號子里吃饅頭去了。”姚偉強心有余悸地說道。
“小馮,我覺得姚師傅沒有做錯什么啊。”楊海帆道,“他幫助我們賣出了軸承,相當于也幫那些企業買到了急需的配件,對我們雙方都有好處。他在其中提取一點辛苦費,也是理所應當的。如果沒有他在中間牽線,那幾家企業自己派出采購員去采購,花的差旅費起碼是姚師傅拿的辛苦費的10倍以上。像姚師傅這種人,是我們非常需要的。”
“這就是歷史的局限性吧。”馮嘯辰苦笑了。
中國的官員對于經商的歧視,可以一直追溯到古代。當時的人認為只有農桑才能創造價值,商人倒買倒賣,無宜于國計民生,反而是敗壞了社會風氣。到新中國成立之后,因為國家采取的是計劃經濟體制,所有的物資流通都是由國家計劃來統一調配的,民間的商業行為便被扣上了投機倒把的帽子,至少在過去十幾年中都是被嚴格限制甚至嚴厲打擊的。
改革以來,政策有所放松,商業逐漸興起,“十大王”這樣的商業奇才不斷涌現。但在一些官員眼里,商人依然是另類,遇到一點風吹草動的時候,這些商人毫無疑問都是被打擊的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