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術工人的培養,不外乎兩個途徑,一是在工廠里通過師傅帶徒弟的方法來培養,二是建立專門的技術學校來進行培養。
師傅帶徒弟的方法,在手工作坊的年代里是可行的,但也免不了會出現一代不如一代的情況。師傅從自己的師傅那里學到的東西,恐怕就只有七八成,再教給自己的徒弟,又得打個折扣。幾代傳下去,最后水平就越來越低了。到了大工業年代,一個工人所需要掌握的知識并不僅限于一個專業,這時候僅僅依靠師傅來傳授技藝,就更不可行了,必須由專門的技工學校來完成這些培訓工作。
早在50年代,中國就已經建立了許多技工學校,這其中有省、市政府的勞動部門成立的,也有各主管廳局成立的,還有廠辦技校等等。運動年代里,有些技校被改成了工廠,技工培訓工作受到很大的影響。運動結束后,各地陸續恢復了一些技校,但因為各種原因,大多數技校的辦學情況并不理想,這種狀態甚至一直延續到了90年代。
吳仕燦提出到世紀末要培養出5000萬合格的技術工人,以當年的眼光來看,是一個宏大得離譜的目標。要知道,1981年全國第二產業的就業人員也只有0萬,這其中還包括了企業里的機關干部、后勤人員、未技術工種的工人等等。有一些村辦、社辦的小企業,也用不上水平太高的技術工人,有幾下三腳貓的功夫,能夠開得動機床,會車幾根軸,就可以算是技工了。5000萬合格的技工,簡直就是一個天文數字。
但馮嘯辰卻知道,按照中國工業的發展趨勢,培養5000萬合格技工是非常必要的。到2000年的時候,中國的第二產業就業人口已經翻了一番,達到1億6000萬人,中國也成為了“世界工廠”,許多企業都苦惱于找不到優秀的技工。一支高素質技工隊伍的形成,不是三五年的事情,而是需要提前20年布局的,吳仕燦僅僅是聽了馮嘯辰所做的預測,就想到這樣一個問題,其洞察力的確是非凡的。
“吳處長,技工培訓的事情的確是非常重要,但這事難道不是應當由勞動總局來考慮的嗎?咱們重裝辦去做這個規劃,是不是越權了?”馮嘯辰提醒道。
吳仕燦道:“我知道,技工學校是歸勞動部門負責的,但我看過他們的一些工作思路,他們對于整個工業的發展趨勢缺乏正確的認識。不說國家勞動總局如何,許多地方上的勞動局沒有把技校當成培養技術工人隊伍的平臺,而是把它當成解決就業問題的手段。很多人上技校的目的就是為了能夠分配工作,而在分配工作的時候,他們又不愿意從事自己所學的專業,更愿意去坐辦公室,或者干一些比較輕松的工種。這樣下去,咱們未來就會出現高級技術工人短缺的被動局面了。”
“吳處長說得對。”馮嘯辰點頭道,“其實這種情況現在就已經出現了。我這次在秦重考察的時候,就有這樣的感覺。這幾年老工人退休的數量非常大,新工人大量進廠,導致企業的技術水平大幅度下降。我聽浦江的一位朋友說,浦江市勞動部門做過一個統計,認為全市缺少熟練技術工人70萬以上,這種情況已經嚴重影響到了浦江的工業生產效率和產品質量。”
“我也看到過類似的數據。”吳仕燦道,“只不過我原來還沒有覺得這件事情有這么迫切,覺得通過現有的體系進行培養,過上幾年,這種青黃不接的情況就能夠有所改善了。今天聽到你在會上說起未來20年中國工業發展的預測,我突然感覺到情況非常嚴重。如果照目前的培養方式,咱們恐怕是很難培養出一支足夠規模的技工隊伍的。”
馮嘯辰問道:“那么,吳處長打算怎么做呢?”
吳仕燦道:“我目前想到了兩點:第一,我們需要做一個調研,向經委報告當前技工培養中存在的問題,請經委與國家勞動總局從國家裝備制造業發展的高度來重視這個問題;第二,我們應當建立一所技工師范學校,專門為咱們所聯絡的重點裝備制造企業輸出技工師范人才。咱們這些重點裝備企業,很多都有自己的廠辦技校,但技校的師資力量非常薄弱。咱們如果能夠為他們提供優秀的技工教師,對于提高他們的技工培訓水平將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咱們自己辦技工師范學校?”馮嘯辰被吳仕燦的腦洞給驚住了。說實在的,他還真想過這方面的事情,但每次想到之后,都會迅速地否定掉,因為重裝辦總共也就是這么20多個人的編制,哪有可能自己辦一所學校。可這個主意從吳仕燦的嘴里說出來,意義就不同了,吳仕燦不是信口開河的人,他敢提出這樣的設想,肯定是意味著這事是有希望的。
“這并不困難啊。”吳仕燦看出了馮嘯辰的心思,微笑著說道,“咱們重裝辦自己沒有編制,但可以借別人的編制來辦這件事,我們只需要出一個名義就行。”
“我不明白。”馮嘯辰老老實實地回答道。
吳仕燦道:“咱們可以找一家企業,把它目前的廠辦技工學校借用過來,改成重裝辦的高級技工師范學校。至于人員,可以從各單位借調。經費是一個比較麻煩的問題,實在不行就只有向各企業攤派。但這件事是對各企業都有好處的事情,即便是攤派一些費用,他們也不會有什么意見。”
“這樣也行?”馮嘯辰樂了,看來群眾的智慧真是無窮的。
在很多人的印象中,當年存在著很多思想禁區,人們是不敢隨便做一些事情的。但事實卻恰恰相反,因為當年缺乏各種規章制度,各單位做事情的自主權非常大,許多事情只要不是觸碰到“雷區”,就不會有人管,你可以隨便去試。那年代的單位領導也很牛氣,只要我做的事情是符合國家利益的,即便是不合規,你也奈何我不得。
當年流行說的一句話,是“摸著石頭過河”,其意思就是說凡事都沒有經驗可循,于是只能嘗試。國家也是鼓勵各單位進行各種嘗試的,當年著名的小說《喬廠長上任記》里,就寫了不少打破陳規陋習的情節,而這些都被認為是改革的表現。
相反,到了新世紀之后,國家部委或者國有企業在做事情的時候就需要謹小慎微了。凡事都要講程序,如果是違反了程序要求,哪怕你的動機是好的,也會遭到各種非議甚至處分。很多官員的信條變成了“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反而沒有了改革之初那種敢為天下先的闖勁。
吳仕燦提出的思路,就是一種打政策擦邊球的方法。重裝辦聯系著幾百家重點裝備企業,這些企業大多需要高級技工人才,指望勞動部門的技校去培養這些人才,難免有隔靴搔癢的毛病。重裝辦既然擔負著協商重大裝備研制的任務,自然也要設法去解決技術工人短缺的問題,那么自己挑頭建一所技工師范學校,就不是什么錯誤了。
如果要向上級機關申請創辦一所學校,十有八九是通不過的。因為重裝辦的編制是確定的,經費也是確定的,在原來所定的功能里也沒有辦學校這一項。但重裝辦可以用一種最簡單的辦法來辦成這件事,那就是找一家企業借一個學校來用,編制是現成的,重裝辦只是提供技術指導,這是不違反規定的事情。
學校借來了,人員自然也可以借。當初冶金局就有一大批借調人員,那都是為了在不影響原有編制的情況下完成繁重的工作任務而采取的變通方法。這樣的變通是上級所允許的,即便是上級機關自己,也經常這樣變通。
“這件事,到了這么緊要的時候了嗎?”
羅翔飛在自己的辦公室里接見了吳仕燦和馮嘯辰,在聽取了他們關于建立高等技工師范學校的意見之后,羅翔飛皺著眉頭問了這樣一句。上次馮嘯辰建議他幫著解決各企業里存在的兩地分居問題,就讓他覺得有些亂了。現在這件事還沒辦完,又出來一個辦學校的主意,羅翔飛都有些懷疑馮嘯辰是不是故意在搗亂了。
“我認為,的確是非常緊要了。”馮嘯辰替吳仕燦回答道。
“你說說看。”羅翔飛道。
馮嘯辰道:“咱們目前所負責的11個重大裝備項目,都面臨著高級技術工人短缺的問題。我們不甘心于用傳統的工藝來制造這些重大裝備,而是需要引進國際先進的制造工藝,其中許多技術是咱們過去從未接觸過的。比如說氬弧焊技術,許多30年工齡的老焊工也不會,只能是從頭開始學習。還有數控機床技術,對于許多廠子來說,也是完全陌生的。
隨著越來越多的先進設備被引進進來,技術斷層的矛盾將會日益激化,依靠各企業零敲碎打地培養技術工人,效率低,效果差,而且付出的總成本也并不小。重裝辦作為一家協商機構,應當擔起這個擔子,幫助各企業完成高級技工的培訓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