冶金局是有兩輛小車的,羅翔飛目前還沒有卸去冶金局局長的職務,按道理的確可以使用這兩輛車。但一來他已經確定要去重裝辦了,用冶金局的資源來干重裝辦的工作,有些不太合適。其次就是冶金局裁撤在即,其他的局領導和下面的干部也都需要用車去辦一些事情,羅翔飛不想與他們爭用,所以才派馮嘯辰來找經委的行政事務局借車。
行政事務局是負責整個經委行政后勤事務的,車隊也歸他們管。在以往,經委的車隊除了為經委領導服務之外,在其他部門用車困難的時候,也可以借用,這是有明文規定的。羅翔飛奉經委的指示單獨出來成立一個新的部門,新部門內沒有汽車,找行政事務局提供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可機關里的事,不是光靠一個“理”字就能夠解決的。負責具體事務的部門如果想刁難一下誰,可以找到無數的理由。
眼下,林基明就是想刁難一下馮嘯辰,確切地說,他是想給羅翔飛一點難堪。
林基明與羅翔飛的恩怨由來已久。那是在幾年前,林基明找人聯系,想調到冶金局去,擔任一個實務處室的處長。他的想法也很明確,那就是管后勤雖然能夠有些好處,但發展前途不大,如果能夠到實務處室去,干出一點成績,就有提拔的機會。冶金局黨組開會討論了這件事,好幾位局領導都認為林基明這個人沒有什么實踐工作經驗,到實務處室工作恐難勝任,于是把這件事給否決掉了。
當時在冶金局黨組會上投了反對票的一位局領導,見著林基明時矢口否認自己投的是反對票,而是說此事未成的原因完全在時任副局長的羅翔飛身上。他把羅翔飛對林基明的批評之詞扭曲擴大,演繹成羅翔飛一個人說服了全體局領導,讓大家都不同意林基明的調動請求。
也就是自那時候起,林基明便把羅翔飛恨進了骨頭里。平時冶金局沒有什么事情需要與行政事務局發生瓜葛,即便是偶爾有些聯系,作為局級干部的羅翔飛與僅僅是處級干部的林基明也碰不到一塊,所以林基明找不到出氣的機會。如今,羅翔飛成了落毛的鳳凰,他那個重裝辦到底能不能辦起來,以及未來前景如何,都還是未知數,而他又恰恰求到了林基明的頭上,林基明豈有不借機發難之理。
說起來也挺冤的,羅翔飛根本就不記得當年的事情,而且他當年也并沒有對林基明說太多的壞話,說他是無端中槍也不為過。
“按規定,我們當然應當給羅局長派車,但是你看,我們這里申請派車的單子有多少,各單位排隊已經排到了八月份,羅局長能等嗎?”林基明用手拍了拍桌上的用車登記本,對馮嘯辰說道。
馮嘯辰道:“林處長,成立重裝辦的事情,是委里張主任親自抓的,上級領導也非常重視,這件事刻不容緩。羅局長要跑的那些地方,相互距離很遠,如果坐公交車,肯定會耽誤時間。你這里申請用車的很多,我們能夠理解,但羅局長這件事,是不是可以特事特辦呢?”
“這個我恐怕做不了主。”林基明說道。
“那么,誰能夠做主呢?”馮嘯辰逼問道。
林基明冷冷一笑,道:“這個我恐怕不合適跟你說吧?你回去問問羅局長,他自然知道誰能夠做主的。”
話說到這個程度,馮嘯辰也是沒轍了。自己這個副處長還沒有走馬上任,就算是上任了,也沒資格訓斥眼前這個處長。對方是拿著規章制度來跟自己為難,自己想發作也找不著由頭,只能是忍了。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總有一天自己會把這顆軟釘子拔下來給林基明插回去的!
馮嘯辰帶著滿腹憤懣,回到了冶金局,向羅翔飛交令。羅翔飛聽罷,無奈地搖了搖頭,道:“這就叫閻王好見,小鬼難求,我也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這位林大處長了,這分明就是挾私報復嘛。”
“咱們是不是可以請委領導說句話,敲打敲打他。”馮嘯辰問道。
羅翔飛道:“算了,不值得。他說得對,冶金局本身有車,我再到委里去借車也不合適。”
“那我讓劉主任給咱們派車?”馮嘯辰又問道。
羅翔飛道:“不用了,委里的其他領導還要用車,咱們辛苦一點,就坐公共汽車好了。其實公共汽車也挺方便的,我還有 呢。”
“算了吧,您不嫌丟人,我還嫌呢。”馮嘯辰沒好氣地回答道,“您好歹也是一個正局級干部好不好,而且是辦公事,不是私事,還坐公共汽車?”
羅翔飛把臉一沉,道:“小馮,你怎么會有這種思想?誰規定一個正局級干部出去辦事就一定要坐小車的?艱苦樸素的作風并沒有過時!”
“別別別,您別給我講這些道理。”馮嘯辰高舉免戰牌,說道:“我不是說您不能坐公共汽車,而是說您這回出去是為了招兵買馬,您覺得讓您未來的部下看到您是坐著公共汽車去的,會對他們有積極的效果嗎?”
“怎么會不積極呢?”羅翔飛反駁道,不過語氣上已經有點軟了,他隱隱猜出了馮嘯辰的意思。
馮嘯辰道:“水至清則無魚,現在也不是一味講奉獻的年代了。就算您不能承諾給別人多少經濟利益,至少應當讓您的新部下看到自己的前途吧?一個剛成立的部門,口口聲聲說是上級領導親切關懷下成立起來的,結果一把手出門連輛車都沒有,人家能相信這個機構有前途嗎?”
“凈是歪理!”羅翔飛罵了一聲,心里卻接受了馮嘯辰的這個說法。坐公交汽車對于他來說是無所謂的,他也不會覺得丟人,但在別人眼里就有不同的解讀了,最起碼會對未來的重裝辦產生出幾分歧視。在一個部門草創之初,樹立下屬的信心是十分重要的。換句話說,有一輛小車不僅僅是給他羅翔飛撐門面,更重要的是幫重裝辦撐門面。
“那你說怎么辦?”羅翔飛問道。
馮嘯辰看著羅翔飛,久久不作聲。羅翔飛被他看毛了,問道:“你倒是說話呀,光看著我干什么?”
馮嘯辰提醒道:“羅局長,你在經委借不到車,難道就不能找家下屬企業借一輛車?現在都時興這么干,您不會是說您借不著車吧?”
羅翔飛哭笑不得,這個屬下說話也太直率了,簡直就沒把自己當成領導。不過這也是他喜歡馮嘯辰的地方,說話不用拐彎抹角,有什么問題都能夠挑到明處,有助于他發現問題。真要像田文健那樣唯唯諾諾,心里想十分,嘴里只說三分,羅翔飛也是不樂意的。
“找一家下屬企業借輛車,也不是不可以,雖然我馬上就要離開冶金局,這么多年的面子還是有的。不過,要借車就得連司機一塊借,有些事情讓他們參與太多也不合適。”羅翔飛緩緩地說道。后面這個理由,多少有點牽強,其實本質上還是因為他不想麻煩下屬企業。
馮嘯辰夸張地嘆了口氣,說道:“既然是這樣,那這件事只能包在我身上了,我去幫您弄一輛車來,怎么樣?”
“你可不能做違反原則的事情。”羅翔飛叮囑道。
“您就放心吧,我有節操的。”馮嘯辰大言不慚地說道。
在京城,馮嘯辰能夠找的人除了羅翔飛,也就剩下孟凡澤了。不過,孟凡澤本人并沒有車,也不可能幫他在煤炭部要車,馮嘯辰盯上的是林北重機采購站的車子。在前幾次去采購站的時候,馮嘯辰就已經打聽到,那里有一輛多余的吉普車,有時候冷柄國自己帶著司機進京,就是開那輛車的,平時則放在那里閑置。
馮嘯辰給孟凡澤打了一個電話,老爺子現在正在忙著籌備經緯咨詢公司的事情,興致正濃。聽到馮嘯辰如此這般地說完自己的要求,他二話不說,便讓馮嘯辰直接到采購站去,說自己稍后就會給冷柄國打電話借車,而且借車的名義還是孟凡澤自己要用。
馮嘯辰坐著公交車來到采購站,采購站主任吳錫民和司機邢本才已經等在那里了,那輛備用的吉普車也已經擦得干干凈凈,輪轂之類的地方還有水跡,顯然是剛剛洗了不久。
“馮處長,又來檢查我們的工作了?”
看到馮嘯辰走過來,吳錫民大步上前,握著馮嘯辰的手,熱情地說道。
剛才這會,他已經接到了冷柄國從林北市打過來的電話,通知他把吉普車準備好,交給馮嘯辰使用,時間不限。冷柄國在電話里還特別提到,馮嘯辰現在已經是經委正式任命的副處長,不是林北重機的那個生產處副處長了。
吳錫民當然能夠分辨出這兩種副處長有什么區別,前者是正規軍,后者是游擊隊,那能是一回事嗎?在以往,馮嘯辰到采購站來的時候,吳錫民對他也是熱情有加,但這一回的熱情卻是發自于內心的,他明白,這個年輕人的前途絕對是讓自己需要仰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