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維東的電話打到了火車站的站長辦公室,那時候,開往石峰方向的火車已經進站,嚴福生和一同過來的另外兩名礦山辦公室干事正準備送常敏一行上火車。站長火急火燎地沖過來,攔了一干人等,說是礦山那邊來了死命令,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京城的領導離開。
嚴福生足足問了五遍,才確認自己的耳朵沒有出現幻聽。他走上前,為難地向常敏轉達了站長帶來的口信,請常敏一行不要上車,至于因此而造成的火車票作廢之類的損失,冷水礦會全部承擔。
嚴福生的話說到這個程度,常敏自然也不便拒絕了,如果沒有天塌下來這樣的大事,潘才山怎么可能會在他們臨上火車前一分鐘讓人打來電話攔阻呢?常敏在心里快速地分析著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全然沒有注意到她手下的王偉龍和馮嘯辰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馮嘯辰的眼神里滿是得意,王偉龍則顯得多少有些無奈。
宋維東坐著吉普車趕過來了,他臉色鐵青,像是剛被老婆收拾過一頓的倒霉樣子。他代表潘才山向常敏表示了道歉,說礦上有些緊急的事情,需要請常敏一行回去做個見證。常敏自然要問發生了什么事情,宋維東只是往潘才山身上推,說自己就是一個傳話的,具體的情況只有潘礦長能說。
一行人分乘三輛吉普車回到了礦山大院,一進門就看到了那烏泱烏泱的人群。見工作組的領導們回來,正在呱噪的年輕人全都閉上了嘴,用眼睛注視著常敏等人。常敏心念一動,忽然想到馮嘯辰好像跟她說過什么有關待業青年的事情,具體是怎么說的,她已經想不起來了。
難道這件事和馮嘯辰有關系?常敏忍不住扭頭去看馮嘯辰,得到的是馮嘯辰一臉壞笑的回應。
這臭小子,別真惹出什么事來了吧?常敏的心撲撲地跳了起來。
被待業青年們圍在垓心的潘才山此時已經快要崩潰了。
剛才這會,不少待業青年的家長也已經聞訊趕來了,潘才山原本想讓這些職工把他們的孩子帶走,而且最好是采取揪著耳朵拖回家去暴打一頓的方式。
誰曾想,家長們僅僅是象征性地把自家的孩子臭罵了一頓,隨后便開始向潘才山求證:孩子們說的事情,到底有譜沒譜。萬一人家京城領導真的有這樣的權力,能夠把孩子們給安置下去,那么礦上接受一臺自卸車的工業試驗又算什么呢?不就是怕工業試驗會影響生產嗎,大家多受點累,加加班,也是無所謂的。孩子能不能上班,可是關系到孩子前程的大事,不說別的,成天在家蹲著,連搞對象都搞不上,這不是耽誤大家抱孫子嗎?
面對著這些無端的質疑,潘才山知道,這件事非得讓常敏來澄清才行了,他說什么都是白搭。就算能夠強迫大家散開,整個冷水礦的職工肯定也要說他為了一己私利,不肯妥協,以至于耽誤了全礦上千名待業青年的前程。還有,那些待業青年可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混混,如果他們覺得潘才山妨礙了他們就業,信不信一夜之間潘才山家的窗玻璃就會一片都剩不下了。
“常處長,你們回來了,這個場面,你來說說吧!”
看到常敏等人分開人群走進來,潘才山沒好氣地對她說道。
常敏環顧了一下四周,見到無數充滿希望的眼光,心中暗暗叫苦。她對潘才山問道:“潘礦長,這是怎么回事,你讓我說什么?”
“說什么?”潘才山跳了起來,“這些都是我們礦上的待業青年,他們是來向礦機關請愿的。他們說了,你們工作組答應給他們解決工作,都是我們礦機關不同意。你說說,有沒有這事?”
“啊?”常敏傻眼了,這都哪跟哪的事啊,自己啥時候說過要解決待業青年的工作問題了。她腦子里倒是閃過了馮嘯辰的名字,但現在顯然不是興師問罪的時候,她只能斷然地搖著頭道:“沒有這樣的事情啊!”
“常處長可能沒說過,可是架不住你帶來的人滿嘴跑火車啊。”潘才山冷冷地說道,同時用眼睛惡狠狠地掃了馮嘯辰一下。
常敏知道沒法裝糊涂了,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還不如先問個明白吧。她已經猜出問題是出在馮嘯辰身上,但不知道馮嘯辰到底說了些什么不當說的話。她也想好了,不管怎么說,一會她還是要努力替馮嘯辰遮掩一下的,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等回了冶金局,再跟這小子算賬也不遲。
“潘礦長,是不是我們哪位同志說話不太合適,鬧出了什么誤會,還請潘礦長直接指出來。”常敏說道。
潘才山用手一指馮嘯辰,道:“剛才我們這邊的人說了,是你們這位小馮同志,說他能夠解決大家的就業問題,我也不知道真假,所以只能請你們回來和大家對質一下了。”
常敏這才把目光轉向馮嘯辰,虎著臉問道:“小馮,這話是不是你說的?”
馮嘯辰呵呵一笑,說道:“這話不是我說的。”
“什么,不是你說的!”潘才山急眼了,他用手指著寧默說道:“剛才寧默親口這樣說的,你想抵賴嗎?”
不等寧默反駁,馮嘯辰擺了擺手,道:“潘礦長,我想你可能是聽錯了。我和寧默是朋友,我跟他聊天的時候說過,在我看來,解決千把人的就業不是什么難事,不過我可沒說過要解決咱們冷水礦這些年輕人的就業問題哦。”
“這這有什么區別嗎?”潘才山有些懵圈。
常敏卻是急了,她瞪了馮嘯辰一眼,怒道:“馮嘯辰,你胡說什么!你能有什么辦法解決上千人的就業?”
馮嘯辰道:“我當然有辦法。”
“那你說呀,有什么辦法!”潘才山沖著馮嘯辰喊道。合著你就是紅口白牙瞎吹牛啊,把一個礦的待業青年都給忽悠了,留下一屁股臟東西讓我來擦。還什么解決千把人的就業不是什么難事,你真以為你是誰了!
馮嘯辰還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樣子,對潘才山說道:“我為什么要說呀?冷水礦的事情,和我有關嗎?”
潘才山感覺自己像是一頭斗牛,被馮嘯辰揮著紅布撩起了性子,卻找不著發泄的地方。他回頭對著常敏質問道:“常處長,這就是你們冶金局的態度嗎,我馬上就打電話問羅局長去,問問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常敏正待說什么,馮嘯辰搶過了她的話頭,對潘才山說道:“潘礦長,你這就不講道理了,我跟寧默私下聊天,只代表我自己,與冶金局何干?”
潘才山道:“可你是跟著常處長來的,你就是代表冶金局。你胡說八道,散布謠言,破壞生產秩序,我怎么就不能找羅局長討個說法了?”
馮嘯辰正色道:“潘礦長,你說話要有根據,我哪里散布謠言了?我說我有辦法解決大家的就業問題,這是一句再真實不過的大實話,你憑什么說是胡說八道?”
“你有這樣的本事?呵呵,我也不用多,你能解決500人的就業,我就跟你姓!”潘才山叫起了板。
馮嘯辰卻不領情,他聳聳肩道:“不敢,潘礦長折煞我了,再說,我要你跟我姓干什么?對我有什么好處?”
“那那我這個礦長讓給你當!”潘才山又換了個賭注。
馮嘯辰依然不接:“你明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誰當礦長,你說了不算,這種賭注我才不信呢。”
潘才山被馮嘯辰噎得只差吐血,他原地轉了一圈,目光停在了常敏的身上。他用手指著常敏,對馮嘯辰說道:“你們不就是要搞自卸車的工業試驗嗎?好,你如果有辦法給我解決500個待業青年就業,這件事我就接了。”
“當真?”馮嘯辰這回可沒再推辭,他盯著潘才山的眼睛,逼問道。
“一口唾沫一顆釘,我老潘啥時候說話不算了!”潘才山吼道。
馮嘯辰道:“不會吧,潘礦長,昨天開會的時候,你們可是提了十幾條要求的,難道你們都放棄了?”
潘才山也是被擠兌到墻角了,無論是個人的自尊心,還是周圍幾百名年輕人的壓力,都不允許他再松口,他大聲地說道:“所有的條件都作廢,只要你能辦到這件事,工業試驗的事情,我給你們包了。”
“常處長,你相信嗎?”馮嘯辰又向常敏問道。潘才山的表態,正是馮嘯辰希望達到的效果,現在需要的,就是讓常敏和潘才山擊掌為誓,把這件事坐實。
常敏看了看馮嘯辰,心里如翻江倒海一般。到這程度,她還能看不出馮嘯辰是這件事的總導演嗎?只是她吃不透馮嘯辰到底有多大的把握。1000多待業青年的就業,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常敏自忖她也無法辦到。可馮嘯辰逼得潘才山放出了誓言,答應只要滿足這一個條件就可以接受工業試驗,自己如果錯過這個機會,可就太可惜了。
“小馮,你說啥呢,潘礦長可不是你這種嘴上不帶鎖的小年輕,他說出來的話,就是代表冷水礦領導班子的,怎么可能有假呢?”
常敏一句話,就把潘才山的話給逼住了。潘才山日后如果真的反悔,那可就別怪常敏對他下狠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