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嘯辰隨著馮立坐長途車回了桐川,對桐川的親戚只說是回來祭祖拜年的。馮維仁沒有親兄弟姐妹,倒是有一大幫堂親表親,從前也是互相走動過的,有一些與馮立的關系還很不錯。這次回去,馮立和馮嘯辰就住在馮立的一個堂叔家里,然后每日出去拜訪其他親戚,每到一處都有酒席相迎。
親戚中間做什么營生的都有,除了一部分在鄉下務農的,還有十幾二十個是在縣城工作的,對于縣城里的人情世故頗為熟悉。馮立和馮嘯辰一起找到這些人,和他們挨個地私下聊天,打聽縣里的人和事,倒是很快就了解到了許多想要的信息。
親戚們所介紹的桐川農機廠的情況,與楊海帆說的差不多少:技術實力薄弱,除了兩三位老工人的技術還過得去之外,其余的工人基本上就是能夠應付而已。事實上,縣里的農機廠本來就是干點修修補補的工作,對工人技術的要求不高,也就導致了現在這樣一個局面。
農機廠的廠長是個老頭,沒什么文化,也說不上有啥管理能力,在縣里也沒什么過硬的背景。馮嘯辰相信,如果自己要和農機廠搞合資,用不著他說話,范永康、熊小青就會先把這老頭給調走,省得他誤事。
關于楊海帆的情況,也是馮嘯辰重點要了解的。親戚中間有四五個是認識楊海帆的,還有一個就在縣委工作,算是楊海帆的間接手下,對楊海帆的事情知道得不少。這些人都表示,楊海帆此人算是縣委里最有見識的年輕人,高中畢業的文化程度,在當年也不算低了,縣里有幾個工農兵大學生,水平還遠不如他。
楊海帆的人品也得到了眾人的認同,大家都認為他是個比較“正派”的人,這是當年評價人品的時候經常用到的標準。按照桐川當地人的看法,楊海帆是在浦江見過大世面的人,哪會和桐川這種小地方的人斤斤計較,人家那是大人有大量。
馮立和馮嘯辰在桐川縣的調查工作,從一開始就落入了范永康和熊小青的視野之中,但他們并沒有出面干涉,而是聽之任之。楊海帆在與馮嘯辰談過一次之后,就回到了桐川,他告訴兩位領導,馮家的人已經傾向于把企業辦到桐川縣了,在落地之前做一些調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縣里還是不要介入為好。
在桐川縣逗留期間,馮嘯辰與楊海帆又見了兩次面,談的內容就更加深入了。楊海帆向馮嘯辰做了一個比較正式的施政演說,讓馮嘯辰最終下定了決心,答應未來的合資企業可以聘請楊海帆擔任中方廠長。
接著,楊海帆又不知道用什么辦法說服了范永康,讓范永康同意如果合資企業辦起來,就將指派楊海帆去擔任農機廠的廠長,然后再順理成章地轉為合資廠的中方廠長。楊海帆在對范永康提起此事時,流露出來的是愿意為縣里的事業作出犧牲的意思。照他的話說,馮家的人擔心桐川派的中方廠長能力不足,影響了合資企業的經營。他思前想后,覺得唯有自己去擔任這個廠長,才能符合馮家人的要求。為了說服馮家人,他愿意放棄縣委辦副主任的職務,去企業任職。
楊海帆的這番表態,讓范永康頗為動容。農機廠是縣經委的下屬企業,廠長也就是一個股級干部而已,非但級別上無法與縣委辦副主任相比,還有企業干部與機關干部之間的落差,二者的含金量可差得不是一星半點了。
楊海帆愿意放棄機關的副科級別,去淌合資企業這趟渾水,這種精神是極其難能可貴的。范永康答應楊海帆,縣里會把他的級別保留下來,任何時候他如果不想在合資企業呆下去,縣里會另外派人接替他,同時給他恢復現有的級別和待遇。對于范永康的這個承諾,楊海帆自然也是說了一大堆感激涕零的恭維話。
把桐川這邊的關系理順之后,馮嘯辰便前往東山市,向DS區委和行署攤牌。他編了一個故事,說馮維仁臨去世之前一直都有一個心愿,那就是想在老家桐川縣建一家企業。而晏樂琴與國內的孩子們聯系上了之后,決心替馮維仁完成這個心愿,因此才有了合資這件事。既然是馮維仁的遺愿,那自然就是沒有任何商量余地的,對于東山地區提出的希望把合資企業放在東山市的建議,馮嘯辰再三表示了感謝,然后予以了拒絕。
事情到這一步,謝凱、于長榮也就放棄了努力,表示尊重馮維仁的遺愿,支持在桐川縣建立這家合資企業。他們當著馮嘯辰的面,向陪同馮嘯辰一道去東山市的范永康和熊小青做出指示,要求他們務必要做好配套服務工作,要讓外商賓至如歸,高高興興地投資,歡歡喜喜地賺錢。
擺平了東山地區和桐川縣,還只是一個開始而已。合資企業的事情還有許多道程序要過。首先,馮華要在德國收購一家企業作為外殼,掩護本屬于馮嘯辰的資金投向中國。其次,合資企業還需要在國家的外國投資管理委員會獲得批準,再去國家工商行政管理總局申請執照,方可落地建設。雖然孟凡澤已經答應會在這些事情上幫忙,但各種手續辦下來,還是需要一些時間的。
馮嘯辰不可能呆在南江等著這些程序完成,他的探親假只有兩周,而僅僅在桐川和東山,他就花掉了一周的時間。他交代馮立和楊海帆繼續做各種前期準備工作,自己則拎著行李,坐上火車返回了京城。
“回來了,家里怎么樣?”
看到風塵仆仆出現在自己面前的馮嘯辰,羅翔飛微笑著向他問道。在前一段時間,羅翔飛已經被提拔成了冶金局的正局長,負責全面的工作。
“都挺好的,我爸媽還讓我給您帶了些土特產過來呢。”馮嘯辰說著,把從家里帶來的一些年糕、咸鴨蛋之類的東西放到了羅翔飛辦公室的墻角。這些東西也值不了多少錢,算是很正常的人情往來,羅翔飛僅僅是客氣了一句,也就默然地接受了。
兩個人又聊了幾句閑話,羅翔飛轉入了正題,說道:
“小馮,你回來得正是時候。1780軋機的引進工作,目前已經移交給冶金設計院去洽談了,在他們和德方談出一個結果之前,咱們冶金局沒有太多的事情要做。這段時間里,咱們最主要的工作是要抓緊推進120噸電動輪自卸車的工業實驗,這件事其實早就該去推了,前一段各種事情一耽擱,就給放下了。”
“電動輪自卸車,是王處長過去搞的那個嗎?”馮嘯辰問道,他說的王處長,正是王偉龍。而120噸自卸車這件事,他已經聽王偉龍說過許多次了。
大型自卸車是露天礦的重要裝備,這種車需要有很大的載重量,同時能夠在礦山的惡劣路況下行走自如。自卸車的傳動方式有兩種,即機械傳動和電傳動,相比前者,電傳動的操縱更加靈活,而且傳動力量更大,可靠性更強。在電傳動方式中,又分為兩類,一類是把驅動電機安裝在車的后橋殼內,另一種則是直接安裝在車輪里,這就是所謂的電動輪自卸車。
最早的電動輪結構產生于20世紀50年代,是美國人發明的。這種設計是在車輪的輪轂里融合了電動機、減速機構、制動裝置等,省去了傳統的離合器、變速器、主減速器、差速器等部件,從而簡化了整車結構,還能夠提高傳動效率。
王偉龍過去所在的中原省羅丘冶金機械廠,是冶金系統的重點企業之一,從50年代開始生產制造電傳動礦山設備。60年代末,羅冶試制成功了國內第一臺45噸電動輪自卸車,積累了寶貴的經驗。進入70年代,隨著國家礦石需求量的增加,礦山對于大型采礦裝備也提出了新的要求,百噸級以上的電動輪自卸車就是其中之一。
70年代中期,羅冶在機械部等幾部委的支持下,開展了120噸電動輪自卸車的研制工作。由于缺乏可借鑒的技術資料,加上國內工業基礎薄弱,研制這臺自卸車所經歷的艱苦,是外人難以想象的。只說一個小小的方面:為了尋找可用于自卸車上的配件,王偉龍這個技術處副處長都不得不親自去當采購員,腳步踏遍了半個中國。
經過長達三年的努力,第一臺120噸電動輪自卸車終于下線,讓羅丘的工人和技術人員都為之歡欣鼓舞。報紙也連篇累牘地報道了這條喜訊,用了不少諸如“零的突破”或者“翻開新篇章”之類的煽情表述。
可隨之而來的事情,卻是大家始料未及的。自卸車造出來了,卻找不到一處礦山愿意接受它開展工業實驗。整整兩年時間,這臺長11米,寬6米,高5米的龐然大物,一直都靜悄悄地蹲在羅冶的廠區里,無法施展自己的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