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回到酒店,正遇到李波陪著胡志杰、劉燕萍一行從外面回來,一向不拘言笑的郝亞威也冷著臉跟在他們身后,似乎有些情緒不太高的樣子。
胡志杰他們幾個不是技術干部,此次跟團出來主要是負責政治思想工作以及后勤服務,因此沒有跟著羅翔飛他們一道去萊姆公司,而是利用這點寶貴的時間外出逛街去了。鑒于他們三個人都不懂德語,又是初次到德國來,李波只能陪著他們外出。不過,這種事情李波也是見慣不怪了,從國內來的代表團,哪有不抽空去街上逛逛的。
“老胡,采購去了?收獲不小嘛。”羅翔飛看著胡志杰手上拎著的幾個購物袋,笑呵呵地問道。大家都是吃五谷雜糧長大的,羅翔飛還沒有正直或者迂腐到要鄙視這種公款旅游行為的程度。
“唉,給老伴和女兒買了點東西,這還都是小劉建議我買的呢。”胡志杰有些不好意思,指著劉燕萍說道。畢竟人家一干人上午都出去談判去了,他一個負責代表團政治思想工作的人,反而跑到街上去采購,有點說不過去。
劉燕萍倒是無所謂,她笑著對羅翔飛說道:“上午大家呆在屋子里也沒啥事,屋里的電視說的都是德語,我們也看不懂。我想,既然來一趟,總得參觀一下人家的城市吧,這也算是學習一下人家的先進經驗了。所以就請小李陪著我們出去走了走,順便買了點國內見不著的小玩藝。對了,羅局長,我在商店里看到一雙球鞋特別漂亮,雨彤穿著肯定好看,你啥時候去看看?對了,莉莉,我覺得你穿著也好看。”
劉燕萍說的雨彤,是羅翔飛的女兒,名叫羅雨彤,時下在燕京大學學經濟管理。劉燕萍作為辦公室主任,對于領導的家屬自然也是非常熟悉的。至于她的最后一句話,就是沖著何莉莉說的了。這個代表團里只有劉燕萍和何莉莉是女性,在逛街掃貨的問題上,她們倆是最有共同語言的。
果然,不等羅翔飛說啥,何莉莉先蹦起來了:“真的,劉姐?不會特別貴吧,我這點出國補貼可買不起啥貴的東西。”
“你出來之前,你爸爸沒幫你換點外匯?”劉燕萍問道。這個何莉莉也不是普通人家出來的,她父親是另外一個部委里的領導,級別還在羅翔飛之上。劉燕萍和何莉莉從前也認識,順帶著也經常會問候問候何莉莉的父母…,嗯嗯,這個問候是沒有任何引申意義的,與后世網上所說的問候家人完全不是一碼事。
“沒有,我爸可摳門了,他讓我要艱苦樸素…”何莉莉撅著嘴,做出撒嬌的樣子,然后便湊上前去翻看劉燕萍的采購成果了。
劉燕萍也算是最早的剁手一族了。出國之前,她想辦法找人換了一些外匯,就是準備到德國來買點時尚商品的。她兩口子都是機關干部,還有點級別,所以家境頗為寬裕,能夠支撐得起這樣一場在馮嘯辰這個穿越者看來極其寒酸的采購。
看到劉燕萍被何莉莉纏住,羅翔飛松了口氣,和一個采購歸來的女人聊天,在任何年代都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他轉頭看了看郝亞威,笑著問道:“亞威,你沒買啥東西?”
“這資本主義世界的東西,實在是太貴了,哪是咱們這樣的機關干部能買得起的。”郝亞威嘆著氣說道。
“哈哈,連咱們預算處長都嫌貴的東西,那得是啥呀。”冀明在一旁幸災樂禍地笑起來。預算處可是管錢的部門,從郝亞威手里花出去的錢,十億美元也不止了,終于也有他說東西貴的時候了。
“去!預算處的錢又不是我的錢。”郝亞威笑著斥道,接著又解釋道:“我其實就是看中了一部萊卡相機,一問,要2000多馬克,我這一趟出來不吃不喝都買不起。”
當年干部因公臨時出國,國家是會給一些補貼的。像郝亞威這個級別,到德國公干,一天有50馬克的伙食費,前15天有總計500馬克的零花錢。如果在國外呆的時間超過15天,每天又可以再追加30馬克的零花錢。伙食費是采取包干制的,如果節省下來,可以歸自己支配。但是,人總不能不吃飯吧?那個年代沒有方便面可以攜帶,因此能夠從嘴里省下來的錢,實在是不多。
許多干部遇上有出國機會的時候,都會像劉燕萍那樣,找人換一些外匯,以便在國外買點東西。80年代初,1個西德馬克大約相當于人民幣8毛錢左右,手頭寬裕的人家,如果有途徑,可以換上一兩千馬克,這樣在德國就能夠買到不少稱心的玩藝了。
郝亞威在工作的時候素有“冷面閻王”之稱,但在平時也還是有一些自己的業余愛好的,其中最癡迷的一項,就是攝影。這些年,他最大的夢想就是要買一臺萊卡相機,為此每月都從老婆給他的煙錢里偷偷省下一些,積年累月,也省出了一千多塊錢。
這次出國,他從國家補貼的“置衣費”里又省出一點,加上出國零用錢,勉強倒也能買下一臺價值相當于2000人民幣的萊卡相機。可問題在于,他出國前換的外匯只有500馬克,現在加上零用錢等等也就是1000馬克出點頭。德國的商店可是不認人民幣的,他拿不出馬克來,人家豈能把相機賣給他?
團里的其他同伴,自然也都有國家發的外匯,可郝亞威知道,每個人都是帶著采購任務來的,誰不得給家里的老婆孩子買點紀念品,怎么可能把外匯換給他?套用后世的語法來說,大家熟歸熟,外匯可不是隨便能換的。
看到眾人都在討論買東西的事情,羅翔飛索性把手一揮,宣布道:“這樣吧,今天下午,咱們自由活動。大家如果想到法蘭克福市區去轉轉的,都可以去轉轉。不過,我說幾點:第一,大家要遵守外事紀律,不能做出有辱國格的事情;第二,大家出門千萬要記住酒店的名稱和位置,最好請小何給大家寫一個紙條帶在身上,萬一找不著酒店了,可以向警察詢問一下;第三,建議大家不要在法蘭克福把錢花完了,咱們明天就去波恩,相信那里的商業會比法蘭克福更繁榮的。”
最后一句話,羅翔飛是笑著說出來的,大家在什么地方花錢,不歸他這個團長管,他純粹就是給大家湊湊趣而已。作為領導,不能成天對下屬繃著個臉。好不容易出趟國,想買點新鮮玩藝是人之常情,羅翔飛自己也不例外,出發之前,他的老伴也是塞了一卷德國馬克在他包里的,讓他在德國買幾件像樣的衣服回去。
“好,羅局長英明!”
“羅局長萬歲!”
眾人歡呼著,一溜煙跑回各自房間去了。能夠讓大家自由活動的領導,的確算是英明領導了。有些單位的領導帶團出國的時候,生怕屬下出點什么差錯,連累到他頭上,把大家限制得死死的。這種事情,大家聽得多了。
馮嘯辰沒打算買什么東西。那個年代的德國商品在其他人眼里炫酷無比,在馮嘯辰看來就算是土得掉渣了。他沒有女朋友,所以也不需要考慮給誰帶紀念品的問題。至于家里的父母和弟弟,他目前也沒打算給他們帶什么東西回去,他知道,過上幾年,中國人的收入就會比現在高了,外匯也會相對寬松一些,想買什么舶來品,那時候再買也不遲。
馮嘯辰此刻最想做的,就是趕緊去吃過中午飯,然后回房間美美地睡上一覺。他們一行昨天晚上才抵達法蘭克福,今天連時差都沒倒過來,就去了萊姆公司,他是全仗著早上喝的兩杯濃咖啡才撐過一個上午的,現在羅翔飛給了大家自由活動的時間,不睡覺才是傻瓜呢。
可樹欲靜而風不止,馮嘯辰在酒店餐廳吃過飯,還沒等走回房間,便被冀明、楊永年和郝亞威三個人堵上了:“小馮,吃完飯了,那咱們就出發吧?”
“去哪?”馮嘯辰詫異道。
“上街啊。”冀明表現得比馮嘯辰還要驚訝,似乎馮嘯辰這個問題荒唐到了極點。
“我沒說要上街啊。”馮嘯辰道,誰跟你們約了?
楊永年笑道:“羅局長都說了自由活動,你不上街,難道還準備呆在屋里睡覺嗎?”
“是啊,我就是準備睡覺去。”馮嘯辰認真地點點頭道,“我時差沒倒過來呢,正困著呢。”
“嗯嗯,原來是時差,我說我怎么這么困呢。”冀明揉了揉眼睛說道,上午的時候他也困得慌,現在算是找到原因了。不過,他絲毫沒有去睡覺的意思,而是拉著馮嘯辰道:“時差這玩藝,我聽人說過,扛一扛就過去了。好不容易來趟德國,睡覺有什么意思,走吧,一塊上街去吧,我們還指望著你給我們當翻譯呢。”
原來如此…
馮嘯辰以手撫額,自己的最大毛病,就是太能干啊!如果他不懂德語,這三個處級干部哪會這樣死乞白咧地求著他一同上街去。